一枚鸭蛋的故事
一九七五年夏末秋初，闽西山村夏收夏种之后，农活不那么紧了，乡镇集市圩场又活跃起来。圩场就横在窄长的坝子上，一边是溪流，一边是临街人家。农家人拿了自家产的鸭蛋、蔬菜、麻竹笋，还有山果及自己编的竹筐竹篮挑到圩上卖，换几个油盐酱醋钱。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拎着半篮鸭蛋，蹲坐在屋檐下叫卖。阳光很是暴烈，晒得树上的蝉儿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叫得圩场更加燥热。大婶一手拿小斗笠给自己扇凉，一手招呼顾客买鸭蛋，正与人谈价钱时，一个小知青，约十五六岁，突然从她篮里抓起一个鸭蛋就跑。大婶起身便喊：“好大胆子，竟敢抢人。”她不便追赶，仍旧蹲下招揽生意。小知青拼命往桥上跑，一看桥上臂戴红袖套的三个市管人员迎面走来，掉头就往回跑，有人大声喊：“抓住他，他抢人鸭蛋！”小知青一看前后都有人，市管又步步逼近。他慌不择路，就朝街边香樟树下跑来，像猴子一样爬上粗壮的树杆。树底很快聚拢了一堆人，仰头往上咋呼。小知青怕有人追爬上来，便继续往上爬，爬到两三丈高的树杈，吓得两脚打颤，一枚鸭蛋从他裤兜滑落，砸得稀烂。有个年轻市管顺手操起晾衣竹竿正要往树上顶，且吓唬说：“把你抓到公社去关起来！”大婶提着空篮直奔过来，双手夺过竹竿狠狠摔到地上：“你这是要闹出人命的，不就是一个鸭蛋么，犯得着吗？”这时，大伙也软下话来，你劝一言他劝一句叫小知青下来，市管人员也放了话：只要爬下树，我们不再追究。但小知青疑虑未消，不敢挪动身子，半信半疑对树底的人说：你们都走开，走得远远的,大婶可以等一等。围观的人一呼啦散开了，各忙各的去。大婶直看树上，怕出事便好奇地微笑问：“那你为啥只拿一个蛋，是想吃鸭蛋么，还是......”小知青一看大婶是个好人，就不再隐瞒说：“我，我想念爸爸妈妈了，没有钱买邮票，想拿个蛋换一枚邮票。”
“小林子，你快下来，你借我的几枚邮票，我从没过问，还不起就别还了。下来，小心，别在树上傻待着。”同一知青宿舍的舍友也赶来朝树上喊话，转过头对大婶说：“感谢你原谅了他，小林子其实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大婶会意地点了点头。小林子慢慢往下溜，溜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嗵”地往下跳，还没有站稳，就想给大婶跪下：“大婶，实在对不起。”大婶忙搀他起身，从裤袋里摸出个用手帕裹得严实的小包，一层层揭开手帕一角，再一层层打开草纸，从中抽出一沓毛票，递给小林说：“往后没钱寄信，给我说一声，先给你一块钱。”小林子羞愧得涨红了脸，推拒不敢接，大婶就把钱塞进他裤兜说：“千万别再干傻事。”说完，就朝桥上走去。小林子感激得不知道说声谢，痴愣着杵在原地，含着泪光，一直目送大婶走过木桥，拐过田埂，抄进山路，消失在山林里。
（作者简介：罗锦高，生于1956年底，祖籍福建上杭，客家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30多年间在《西安日报·晚报》《陕西工人报》《山西文学》《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200多篇，出版个人散文专集《星河》一书。1986——2019年，先后参与编纂《临潼县志》《临潼区志》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