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是一场相思
张国荣一生仅够爱一人,爱到可以从文华酒店24楼跳下去,任由众生唾沫将其淹死,不解释。
齐白石画虾,大面积留白:三分之一任由笔墨驰骋,三分之二供奉给了神袛。刻印,一刀下去,绝不回刀,就跟项羽在乌江边上抹脖子一样。
古龙写一个男人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铿锵,就说他“还是可以骑快马,喝烈酒,满足最难满足的女人”,这样的文字,干净利落,千般滋味。
侯孝贤拍《聂隐娘》,一班人马早早各就各位,陪他在那里等一阵风,等一朵云,等一寸光阴将这一切像菩提子一样串起。
人,活着,干点啥,孤雁北飞,择一城而居,入一山绝尘,“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都是冲着美去的。
中学时老班每次讲王阳明,都只讲半小时课,剩下十五分钟,他自己燃一根烟,带着一教室少男少女,微笑着,安静看窗外,还有远山。
雄鸡觉察到太阳地球相爱相杀,关关雎鸠看到地平线上日出日落,一片汪洋识破了月亮的心事婉转,忍不住一声声歌唱。
南方孩子看到大雪纷飞,北方女人看到万花盛开, “哇”一声,法妙难思,身心瞬间定住。
少年做了个梦,梦见伊人衣袂飘飘,马蹄声声,从远方赶来。醒来知是梦,难挡热泪盈眶。
杜拉斯《情人》的开头,铅华洗净,劫后余生,三两行,几十个单词,整个世界为之黯然魂销,唏嘘不已。
美是一切生物的魂魄,美学无须过多解释。
汤姆克鲁斯的微笑,尼古拉斯凯奇的眼神,沙鲁克汗的胸膛,吉克隽逸的声音,玛利亚的乳房以及汤唯的腿,无须过多解释,短兵相接就很美。
这些微笑,眼神,胸膛,声音,腿,这些人都会消失,但是美不会,这些美会一直存在着。
当我们开始讨论生命的张力,这已经是知识,很无趣,让人累,美不需要上师,不需要经纪人,美会像小GG一样无师自通,直接肿胀,直捣黄龙。
布衣暖,木樨香,苍穹浩瀚,雌雄同体,月光扑倒地面,文字直抵心房,美不需要吆喝,美独来独往,不管你多牛,你不服不行。
美学不是精英和宠儿们的塑胶套套——美学是一场相思,也是常识——酒越喝越香,水越饮越寒。这个无须教化,无须努力,衣带渐宽,兵临城下,立竿见影。
塞林格归隐山林,肉身日渐滚烫,实在按捺不住,跑到巴黎街头,报刊亭挑一本《花花公子》,给杂志封面上著名的姑娘打电话,“我是写《麦田守望者》的塞林格,你好漂亮,我想睡你。”
释迦牟尼不愿意做CEO,不愿意制造手机和开发房地产,不愿意整天被一群大长腿围着瞎晃悠,连夜打马去天涯,找一棵树,坐着发呆,操一口梵语,数星星。
塞林格和释迦牟尼都在干他们自己以为美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看,关他卵事,关你卵事。
一条小狗一边西行,一边翘腿撒尿;一个商人一边出差,一边偷眼看别人胸和屁股;一头海豹独自盘踞海边三妻四妾母豹如云,见了其它雄性,眼睛血红就杀过去……水就那么流淌,花就那样开放,风就那么吹彻——美也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又最终去到哪里。
美是谁都能感受,谁都能理解,谁都能表达。
活在边缘的人们,亡命天涯的外卖小哥,身心破碎的孤独少妇,卧榻病床的中年穷鳖,脚镣手铐的重刑犯人,谁会恶心阳光普照?谁能拒绝夜来花香?谁能假装不见那无声处的性情名利以及恩怨爱恨?
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们,上千人眼巴巴等着你涨工资给福利,上万人捏着门票想要在人群中多瞄你一眼,上亿人做梦都梦见用各种姿势在睡你,上几十亿六神无主肤色各异的虔诚少妇都等着你摸一下开示灌顶,你还有时间撒尿拉屎吗?你还有时间睡觉吃饭吗?你还有时间欣赏一朵不知名的花和抬头仰望星空吗?
曹雪芹用文字表达,达芬奇用石头表达,席琳迪翁用歌声表达,杨丽萍用肢体表达,八大山人用绘画表达,王家卫用电影表达,顾城用诗歌和死亡去表达,成吉思汗用战争和性爱来表达,灰心的姑娘用离开和决绝去表达,各有各的美丽,各有各的表达。
美啊,就藏在老病生死贪嗔痴慢里,不以谁为中心,但是没有人可以无视和拒绝。
蔡澜说他晚年最伟大的理想,是在全香港最繁华的地段,盖一家迷楼,让天下那些孤单的生物,可以有一个地方讨论哈里路亚和蒙娜丽莎。到时候啊,每个人的心里都能静水流深又波涛汹涌,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能看见冈仁波齐和亚特兰蒂斯,想想就很美好。
会不会有人怨先生私心:如此美如琉璃的事情,为什么只盖在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