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滴雨会下错地方
01
一个曾经饱受屈辱吃尽苦头的人,往往也是最懂得如何赢得尊重的人。比如《橙沙之味》里的德江奶奶。
76岁的德江奶奶从疗养院走出来散步,看到街口一家新开张的铜锣烧店正在招兼职,就自告奋勇跑去问店长自己可不可以留下来,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店长送了奶奶一个铜锣烧,婉拒了。
老人家并没在意——无风无浪,叫什么江湖——又去了第二次,站在窗口随意跟店长聊天——
德江奶奶:年轻人!你自己做豆馅吗?
店长:这个嘛。是商业机密。
德江奶奶:你说的商业,就是这个小地方吗?
店长:……(店长没说话,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德江奶奶:我之前尝过你送给我的铜锣烧,感觉吧,煎饼的部分还不错,但是豆馅不是很好吃。
店长:豆馅是很难做的。(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你做过豆馅吗?
德江奶奶:我一直在做豆馅,做50年了。
店长:50年啊?
德江奶奶:是啊。半个世纪那么长。年轻人,豆馅讲究的是感觉。
店长:对不起!我还是不能雇用你。
喏!没办法,彼此不在一个频道,德江奶奶只得留下自己亲手做的豆馅,走开了。德江奶奶才刚转身,店长随手就将豆馅盒丢进了垃圾桶。(他当然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抗拒德江奶奶,还是在嫌弃自己。)
然后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大概出于好奇,就又拿出来,才开始品尝,这一尝,店长被豆馅的味道彻底降伏了,整个人也陷入深深的沉思。
但是当时的他并不是很能了解,那种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那种香味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因为这个男人内心还有太多挣扎,他只是迫于债务留在这里,并不是真的喜欢铜锣烧,所以德江奶奶后来才会问他,“一个不喜欢吃甜食的人,怎么能经营好一家铜锣烧店?”
他甚至根本无视店门口樱花之美。他眼神尚浅,他看不到新生,他只能看到从前。
02
德江奶奶之后留下来在铜锣烧店工作过一段时间,这个历经沧桑,备受歧视的曾经的麻风病患者,后来还是被迫离开了。
临死前,她给店长写过一封信,还留下了一段录音——
店长先生!店里的情况最近怎么样了?我担心你的心气会下降啊。(奶奶肯定知道并深味一个人“心气”的重要性。)
当我制作豆馅的时候,总会倾听豆子们讲述的故事,想象豆子们见过的晴天和雨天,微风把豆子们谈话的内容吹拂过来,我可以听到它们的旅途故事。
是的。倾听它们!我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有可以诉说的故事,即使是阳光和风,也可以听到它们的故事。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昨天晚上,微风吹进来,吹过冬青树的篱笆,似乎在对我说,我应该和你联系一下。
店长先生!我们想要远离是非过自己的生活,但有时会被这个社会的愚昧所伤害,所以我们必须善用自己的智慧。我应该早些跟你说说这个的。
店长先生!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创作出自己的铜锣烧,实现你自己的想法,有信心去走自己的道路。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每周散步的时候,被空气里的甜香味吸引住了,然后我就看到了你的脸,你眼中如此悲伤,好像很是痛苦,我不禁想要问,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因为我曾经有过那样的表情,当我以为自己再也没办法走到围栏外面去,脸上就是那样的表情,所以我被你吸引过来了。
店长先生!那一天,满月悄悄对我说,我想要你能看到,所以我在发光。
你知道的,我们被生到这个世界上,去看,去听……因为如此,我们不用去成为某个人,我们自己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03
大约,每个人都想要幸福。但是幸福到底是一只什么鸟?这只鸟从哪里飞来?又最终飞往哪里?却少有人看得清楚。
德江奶奶这样的人,就是能够去自我定义幸福的人。她很清楚幸福到底是一只什么鸟——当一个人的精神投入带来了生命内在的磅礴与富足,这个人就会进入真正持久的幸福感。
一个人的幸福与否,不仅仅取决于他如何定义幸福,更取决于他能多大程度脱离对外部世界的依赖,继而从内心生长出来一个自动运转的东西——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历经苦难而蒙受祝福,必然有这么一个自动运转的东西——那我们有这个东西吗?
德江奶奶用50年去做豆馅——打磨自己的擅长,经营自己的优势——所以她能屏蔽苦难,而且功力深厚,仅以一己之热爱,就跟这个处处刁难她的时代和解了——这份笃定与专注,非持续练习不能为。
第二个,是德江奶奶的情绪练习:麻风病了;被隔离了;先生去世了……怎么办?对啊,一个卑微如尘的弱女子,她能够怎么办?
结果她办得很漂亮——感恩一切,宽恕一切——所以德江奶奶活得很好看,人的情绪练习如果还没有抵达彻底的臣服,足以去感恩,去宽恕,能有什么鸟用?
能干掉苦难的,绝不会是坚强——一定是内心的柔软——真的臣服。真的感恩。真的宽恕。真的热爱。真的忏悔……因为他已经知道,没有一滴雨会下错地方。
其实哪有什么电影?那一帧一帧,全都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