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吃的文化和文化的吃 “有一位朋友...

周有光:吃的文化和文化的吃
 
“有一位朋友问我:你吃过的最美的食品是什么?我想了一想,回答:是抗战期间在成都吃到的红烧耗子肉。朋友大吃一惊!什么,耗子肉?耗子那么脏,会传染毛病,能吃吗?我说:你对耗子有偏见。猪比耗子更脏,同样会传染毛病,我们不是天天吃猪肉吗?耗子肉细嫩而味美,耗子繁殖迅速,耗子有害于庄稼,吃耗子有利于保护农业,是兴利除害的美食,是美食尚未开发的新领域。我一本正经地谈吃耗子的好处,可是我的朋友直摇头。”
这段文字,出自周有光所写的《吃的文化和文化的吃》。他认为,外国的美食家吃蜗牛、吃蚂蚁、吃蚯蚓、吃龙虱、吃蝎子,这些怪味奇食哪能比得上耗子肉的既有美味,又有兴利除害的意义呢?
这次在常州,我专门参观了周有光的故居。周有光是中国著名的语言学家,出生于常州的青果巷。青年时期的他对素菜荤做和荤菜素做很感兴趣,非常敬佩厨师们的想象力。
有一次,周有光受邀去苏州的一家尼姑庵里吃全素宴,等他拿到菜单时才发现,上面的菜名居然全是荤菜的名称,如素鸡、素鸭、素鱼、素火腿,还有素虾仁、素蟹粉、素蹄筋、素狮子头等等。令周有光感到惊讶的是,不但素菜有荤名,而且还有荤味。周有光和朋友问尼姑庵的主人,为什么素菜全都用荤菜的名称?庵主人回答得很巧妙:为了满足吃荤的食客们的欲望。
还有一次,周有光应朋友邀请前往长沙的一家牛肉饭庄吃饭。饭桌上的十几道菜都是由牛身上各部分的肉组成,滋味各不相同。令周有光意外的是,牛肉的菜名都是素菜的名称,如把牛脑称为豆腐,牛胃称为百页等等。周有光和朋友问饭店老板,为什么将荤菜都改成素菜的名称?老板的回答也很巧妙:为了将来到地府免除杀生的罪过。
事实上,周有光的生活很有规律,很少喝酒,遇到啤酒才会多喝点。他不抽烟,不过很懂敬烟的礼仪,每次都买很好的烟送给客人抽。平日里周有光喜欢和夫人张允和一起喝茶,上下午都喝,时而喝清茶,时而喝英国红茶,有时会喝咖啡,还经常举杯碰饮,趣称为“举杯齐眉”。
晚年,曾有一位来自美国的女亲戚问周有光,您已经快九十岁了,但却还像六十岁的人一样健康,究竟是吃了什么营养品呢?周有光回答,自己基本上只吃素,如青菜、豆腐、牛奶、鸡蛋之类的。但亲戚却不能理解他的话,说这四种食物中有三种都是荤的,怎么能说是基本吃素呢?周有光一时有些发懵。亲戚见状,解释说豆腐、牛奶和鸡蛋都是蛋白质含量丰富的食物,理应是荤菜。周有光这下明白了,亲戚说的是科学的荤素分类法,凡是蛋白质含量丰富的食物都是荤菜,碳水化合物含量丰富的属于素菜。
周有光的饮食原则讲究随遇而安,每到一处地方就品尝当地的风味,体会当地的生活,就算到了国外也依旧如此,而且一定要吃到当地最土的饮食。有一次他去美国夏威夷,和朋友在一家饭店尝到了一种用木薯制成的稀粥,黑漆漆黏糊糊的,喝进嘴里好像是放了很多天的糨糊。还有一种暴腌的生肉片,带有点脚臭的味道,嚼起来似乎有腐烂肉皮的口感。周有光认为,如果单看味觉,这显然不是美食,但从民俗学的角度来说,却是一次难忘的体验。
三十年代的时候,周有光在重庆吃过“姑姑筵”,店老板是一位前清举人,由他的姨太太亲自掌厨。姑姑是当地小孩子的语言,意思就是玩意儿。周有光拿起菜单,一眼扫过去全是普通家常菜,但吃起来却有些惊讶,虽然都是常见的红烧肉和清蒸鱼之流,却做得很与众不同,无论是选材、刀功、火候还是调味都要超人一等,是平凡中间高雅的美食。他因此认为:做出菜肴的天然美,才是真正的艺术。
与此同时,周有光认为铺张浪费的吃,是不科学的吃,也是不文明的吃。六十年代初期,周有光去西北参观,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受到当地政府的隆重接待。让他吃惊的是,晚餐时一桌菜肴居然有五十碟之多。每次上四个高脚盘,还没吃完就又换上另外四个高脚盘。当地人告诉他,他们吃完饭,只问吃好,不问吃饱,因为只求吃饱的是牛,人得追求吃好。周有光听后久久不能平静,认为这看似是一种饮食礼仪,实际上却是封建饮食文化残余。
周有光觉得,昙花一现的贵族化的饮食,并不能给人留下真正深刻的印象。1985年,他访问日本东京,受到当地热情招待,去一家豪华饭店品尝日本料理。每一位客人身边都坐着一位美女侍候调味。当时,菜肴种类繁多,口味各异,让周有光直呼过瘾。回国之后,老伴张允和问他在日本吃了什么美味佳肴时,他却突然愣住了,一样也答不上来。其实周有光最怀念的日式料理,还是六十年前他在日本小饭店吃的大众化的菜肴,其中最喜欢的则是亲子丼,也就是鸡肉鸡蛋母子饭。周有光因此得出结论:大众化的食品才有菜根香的天然滋味。
上海有一个医生曾告诉周有光,现在的中国,大多数人其实不是饿死而是吃死的,胡吃海塞对身体健康有害,在宴会上吃了多余的东西就应该吐掉。后来周有光谨遵医嘱,坚持规律的作息生活,不乱吃东西。他一直活到了1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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