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消失的信与已然绝迹的代笔先生
题图:具有审美价值的信札(引自网络)
近日整理母亲家中的旧物,竟翻出一扎从未见过的老信件,信封早已被母亲移去,这是她的老习惯了,是长期工作形成的职业习惯——喜欢存档前的合并归类。于是,一摞摞经过母亲分类标注的信瓤便进入了“归档”的节奏。
顺手拣出一封信浏览,居然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姥姥从兰州写给远在西藏的母亲的报平安信,看那信中笔迹,清晰工整,颇有功夫,想必是请人代笔的。
姥姥与我
由此忽然回忆起,儿时常见姥姥请人代笔给母亲写信,那代笔的地点便是地安门外后门桥北的一个邮局门前。
曾几何时,写信是分居各地的人们之间保持联络、维系关系的主要通讯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那一封封饱含情感与牵挂的信函虽经漫长的路途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路餐风宿露历尽艰辛才能到达收信者手中,但古人云“见信如面”的欣喜乃至惊喜却总会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里,让当事人心情无法平静,因为在这份漫长的等待中,思念已被时间酿成了醇香美酒,展信阅读中,信笺里的一字一句令人沉醉,仿佛远方之人就在眼前。而那信,从信封到纸张到字体到气味,似乎都包含有发信者的种种痕迹,自然也就构成了信的一部分,那信息是复合的,有着可以感受到的温度……
写信虽好,但在旧时,由于不少人或因老眼昏花眼神不济、或因不识字而无法落笔,只好请人代为写信,代笔先生便应运而生。
这老照片实在是太老了,是清末的“代笔先生”。其实我没那么老,只因搜索中竟一时无法找到一幅五六十年代的照片(引自网络)
记得每过一段时间,姥姥就领着我一路走出帽儿胡同西口,再右拐,便来到邮局门前。那邮局门前常有几张小桌,后面端坐着几位代笔先生,于是姥姥便选择一位面善或之前曾为之代笔的先生,坐在小桌一侧,简单的寒暄之后,代笔便开始了。
代笔的情景通常是这样的:先由当事人口述,再由代笔先生落于纸上。而口述,既可以是逐句逐段地口述,也可以是把想要表达的话唠唠叨叨地一并说出。前者需要口述者具备一定的经验和归纳水平,代笔先生只需遵嘱一一写就即可;而后者,则需要代笔先生先进行理解归纳,当中还会反复询问、确认与商量,最后才在纸上一气呵成。
姥姥经验老到,条理清楚,常常采用前一种方式。她说一句,先生写一句,偶尔先生也会停下来建议:这句话如此这般会不会更好?此时姥姥往往会接受建议。这样一来一往,不一会儿一封信便宣告写就,再由先生将信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给姥姥念一遍,个别做点修改而不必重抄。倘若修改较多,则先生会将信最后誊抄一遍。有的先生是用毛笔将信誊出,犹如一页漂亮的书法作品,令人羡慕不已,收费自然也会高些。服务的彼此均是商量着办,特别是代笔先生,显得足够耐心与周到,这样便可留住回头客,生意才能稳定可持续。
1955前后的地安门邮局(引自书籍)
现在体会起来,这当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互之间的诚恳与信任!试想,信中将涉及多少个人隐私和家庭利益甚至纠纷,如果代笔先生品行不端,或者口述者疑心过重,这行当恐也难以维持。当然在更多的人眼中,百姓家庭成员彼此之间皆为家庭琐碎、鸡毛蒜皮之事,也就没什么隐私可言。
然而无论如何,仅代笔写信一事,便能体现出当时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以诚信加以维系,人们安居乐业,和谐中庸。
后来,我逐渐可以替姥姥给家人写信了,那“代笔先生”的角色便自然被我取而代之。再后来WG来了,一切旧的东西皆被“荡涤”,也就再没见到“代笔先生”了。
1979年前后北京市邮局的女邮递员(引自网络)
今天,随着通信技术手段的日趋发达,快速便捷的移动电话、互联网通讯社交平台已经代替了传统的、以书信为媒介的交流方式。更因为全民文化的普及,不会写字所造成的交流障碍在城市里已基本不复存在,况且还有音视频等众多的表达方式可用,代笔先生这项职业似乎业已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那曾经慢节奏的、一来一往的讲述、交流以及探讨的场面只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的确,如此的快捷便利,让我们失去了那份“见字如面”的期盼与心醉,更失去了提笔在纸上书写的耐心。现今,还会有人提笔写字吗?还会有人花时间和精力去写出充满情意的书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