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应该读吐fan而不是吐bo的一二三四

前几天我开玩笑说我最喜欢把吐蕃读成吐fan,然后等人纠正成吐bo,再微微笑一笑告诉他其实还是应该读吐fan,因为一二三四……

有友邻想要知道为什么我说应该读吐fan,那么就简单地解释一下。

这是一个经典地所谓本来以为是这个,学了些东西以为是那个,再学发现还是应该是这个的例子。

需要说明一点,已故语言学家郑张尚芳先生的博客集《胭脂与焉支》有一章专门讲这个问题,应该比这篇日记更加深入。这本书很有意思,最近刚出了二版,据说印数已达7000册,对类似问题有兴趣的友邻可以考虑买一本。

回归正题,那么一二三四究竟是什么:

1、吐bo这个读音是晚清民国时代搞出来的新读音

在唐朝到民国之前的漫长的一千多年里,并没有什么人专门对吐蕃应该怎么读进行过任何讨论。中国古代有个传统,就是各路学者喜欢对经典中一些读法特殊的字作注,说这个字在这里应该怎么怎么读。不少字的相对奇怪的读音都有这样的来源,譬如冒顿有个唐初的注音说应该读“墨特”,月氏有个宋朝的注音说月应该读“肉”。当然就冒顿和月氏而言,唐朝和宋朝的注音和这两个词在汉朝出现也相隔千年。其实本质上来说和吐bo也没啥区别,都是问题很多不能轻信。

吐bo就更加惨淡了,最早提出应该读bo的应该是清末的西方汉学家,据著名汉学家伯希和的说法,首倡者是19世纪初期的Abel Rémusat(雷慕沙),雷慕沙的年代,西方人对汉语音韵学可以说一无所知,但是后来的西方汉学家往往直接跟从雷慕沙的读法,伯希和本人对此并不相信,他明确说这个只是西方才有的说法,中国人自己的字典从来没有这样注的。蕃应该读bo的说法传入国内是20世纪30年代的产物。真正开始作为“正音”流行是80年代以后的事情。

显然,就吐蕃应该怎么读的问题,19世纪以来的人的发言权应该不是特别高。

2、bo对应藏文བོད་不可信

bo音出现,究其原因可能和晚清以来,学者对藏语的了解加深有关。藏语中把“藏”称为བོད་(bod),拉萨话读 /pʰøʔ˨˧˩/。蕃应该对应藏族的自称བོད་。既然藏文是bod,所以汉语应该读bo。

这个推论其实还是存在颇多问题。

问题在于中古汉语是有-t尾的,唐朝时候“番”(注意还不是“蕃”)有“补过切”的读音,大概是/pɑ/,显然如果真是和Tibet的祖先有关系。唐朝人不应该选择,这样一个元音结尾的词。实际上藏族在汉语中更早的故称“发羌”的发倒是在中古收-t。况且,如果真要对o元音,也不应该用唐朝元音是/ɑ/的字。

3、吐蕃和Tibet未必有关

在认为吐蕃读吐bo的学者那里,往往觉得吐蕃其实和Tibet本出一源。所以蕃不应该是鼻音收尾的读音。

西方语言中西藏一般称为Tibet。然而Tibet来源相当复杂,至今尚未完全清楚。可以比较明确的是,这个名字应该经过了几次转手。比较直接的来源可能是波斯语تبت (tabbat)最终来源可能和中古时期在北方草原和东西交流路径上有过重要影响的突厥语有关。古突厥语中把西藏称为Töpüt,具体词源不详,有说可能和“高地,山峰”有关(即现代维吾尔语的töpe,土耳其语的tepe),也有说是这个词和藏族的自称bod合在一起的产物。

也有说法认为这个词在更早的蒙古语族语言(譬如鲜卑语)中可能就有出现,因为-t复数是蒙古语族语言的特征,输入了早期的突厥语。

还有说法认为Tibet和吐蕃都是对藏语སྟོད་བོད་(stod bod),也即“上方藏”。这个说法应该不大可信,因为藏族人自己不用这个组合……

汉语吐蕃的吐到底是啥玩意到今天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总而言之,用西文/草原民族语言的Tibet来论证蕃的读音,绕圈绕太大很难圆回来。

4、唐朝人自己写的诗不支持吐bo。

贾岛的《寄沧州李尚书》

沧溟深绝阔,西岸郭东门。戈者罗夷鸟,桴人思峤猿。 威棱高腊冽,煦育极春温。陂淀封疆内,蒹葭壁垒根。 摇鞞边地脉,愁箭虎狼魂。水县卖纱市,盐田煮海村。 枝条分御叶,家世食唐恩。武可纵横讲,功从战伐论。 天涯生月片,屿顶涌泉源。非是泥池物,方因雷雨尊。 沉谋藏未露,邻境帖无喧。青冢骄回鹘,萧关陷吐蕃。 何时霖岁旱,早晚雪邦冤。迢递瞻旌纛,浮阳寄咏言。

这首诗看押韵,非常明显,“蕃”肯定是带鼻音的元韵字。顺带一提,不知怎么搞的,这首诗在网上到处都把“吐蕃”写成了“叶蕃”。之前科普网红河森堡引用的时候也直接是错误版本……

那么既然唐朝人自己都说了,蕃是鼻音收尾的字,也就是说应该跟从“附袁切”的读法,这个读法折合到今天的普通话就是fan。

所以,其实一二三都可以省去,四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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