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相送到瑶台 三十婚姻凄凉夜系列之三
3.“皈依灵岩寺”(婚变后)
1982年的早春,我悒悒不乐地冒着风寒交加的气侯,孑然一身地驱车前往苏州我三哥杨抗生、三嫂顾琴娟的家,原本想调节一下自己婚变后万念俱灰的绝望心情。
自从那日我独个儿“走向寒山寺”又返回哥嫂家时,天色甚晚,已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之际,更引起我饥寒无力而恐慌心悸······
谁知那晚,把我哥嫂急坏了,到处寻找我,说:再找不到,就要到派出所报案了。我一听大为吃惊,又是重大过错!居然生命除了自己以外,还牵连着爱护我的三哥一家人,我感动得泪眼模糊。家中数我“奶末”,他们非常爱抚我,三哥从小不让任何人欺负我,更何况今日?真是难能可贵的手足之情。
可是,入睡后,寒山寺的一路古诗意、淡景色、钟声与感悟的思潮徐徐攀升,一直在梦呓中冲击着惊醒······真所谓素昧平生却突如其来,终身难忘且相见恨晚······
但是,这以后我要出门就没那么容易啦!三哥说非得让三嫂陪我去、要寸步不离,诚然是一种至爱。
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我和三嫂决定去木渎灵岩山看看,当然老实人是不会知道我的缘由。事先经过了一个著名的拥有五百罗汉的大殿,便有意识地进殿去朝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瞻仰的众多佛像。他们不仅形态各异、面貌奇特,而且是世界难寻的大罗汉,令人俨然肃穆。我俩虔诚地询问长老并在长老处各抽了一根签。说我是“月菩提”罗汉的象征,于是乎,我俩急匆匆地去寻找自己的“形象”。一个捻着下颌长须的长老罗汉真的坐在月光如水的菩提树下静悟。我出奇地呆看着,弄不懂是什么意思?忽听得高大魁梧的长老平心静气地念道:“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常拂拭,莫使惹尘埃。”我略悟:可能是“远道寻师,知音相见”的佛语,大约涵盖着人生困苦时、那一面“阳光普照”的明镜。我虽不懂得“佛佗入屋,心神寂定,神情安详······”那样的禅境,但让我纠葛的心会拂掉一层纤尘。那长老特别诚恳端祥,气度非凡,留给我难以忘怀的慈善。我发现那高大的菩提树有弯曲韧性的树身、支撑伟力;树冠从四周倾斜出绿荫盖顶的伞形、给人有温馨似家的定力;一条条树枝柔和谦让、有珠帘下垂的美感;一对对椭圆形绿叶对称吻合、互相连理关爱。在银色的月光下菩提树更显婆娑温良,实在使我难以置信、大自然的磨合生存为什么有感人的魅力?也许是我当时临界的磨难、所为的心语读白吧。释然,长老的那一次邂逅偈言,真正在我惨淡无望的人生中播下了净化的良种,切身牢记。
没多久,我俩午餐后,便坐车来到苏州的西南郊15公里的木渎镇要上灵岩山、灵岩寺。听说灵岩寺是净土宗著名的道场之一,山上原为春秋时期吴王“馆娃宫”旧址,原名“秀峰寺”。唐称之“灵岩寺”,宋改名“显亲宗报禅院”,后来又称为“灵岩寺”。岁月风霜摧残,灵岩寺几经惨败几经修复,现有建筑是清末和民国时重建或增建的。
灵岩寺建筑在灵岩山上,上山的路荒野无人,草木却葱茏芳香。我俩沿着曲折连绵的山势小路迤逦而行,汗珠滚落气喘嘘嘘,越走越累、越走越荒凉,心情随之低落。便小憩一刻坐在山腰的盘石上。俯看山坡下,除了层峦叠翠就是万千墓穴碑立,像似白岩嶙峋;烟雾腾起处仿佛灵魂归天、有人痛哭,终归让人凄凉难受······好在有许多古墓,其中有宋朝名将韩世忠的大墓,他生前为爱国名将岳飞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毒死而喊冤、被贬为平民。正因为“忠奸不两立,冰炭不同炉”当朝的昏暗、奸臣秦桧加剧迫害忠良,使国运衰亡,黎民哀叹!古墓中还有清代诗人张永夫之墓,他与素不相识的“再来人之墓”的文人间的情投意合、生前死后的顶礼膜拜的故事稀奇古怪,令人惊诧。明白了些文人间的敬慕,完全可以不受朝代的隔阂、时空的限制。传承民族文脉的真谛,贵在多少有识之士不图虚名假利的追逐,虽古今遥隔却遐想知音,人品文品皆以臻崇尚完善。
感怀有余,我们继续向山上走。抬头仰望之间,忽见一座陈旧的寺庙出现在眼前,黄墙红瓦、长廊落院,只是孤单地挺立在云雾中、杳无香火。感觉文革中灵岩寺有过一洗而空的劫难。正纳闷,忽见一位中年僧人正挑着两桶水吃力地上大坡,汗水浸湿了他的上衣;洁白的毛巾挂在头颈上,人在艰难地晃动中上坡,一个手还在不停地用毛巾擦汗,见证了水源的困难。见到陌生的施主,那僧人突然在台阶上放下了水桶,非常有礼貌地向我们双手合十致意“阿弥佗佛”!我们也学着还礼,此时的行为一点没觉得奇怪好笑!那僧人介绍了自己就是灵岩寺的“了生”法师,我肃然起敬马上问他收不收佛门弟子?法师听了先是一楞,后来说这里不收女弟子。我听后大失所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三嫂听到吓得臭要死,更是心急如焚,懊恼不该带我上灵岩寺!但我决不甘心、还是步步紧跟法师上寺庙。“既然如此,你们还是跟我进寺庙,慢慢说明来意吧。”法师和善地对我们念叨,三嫂胆子小还在发抖,我一把拽她进去。了生法师四十开外,中等身材、体魄健壮、一看就是练武的人,他宽脸膛国字型、慈眉善眼耳聪目明满面红光,言语如洪钟鸣响不卑不亢,自然让人安定三份。
此刻,只见法师已吃力地将二桶水挑进柴房,慢慢地倒入大水缸,在边擦汗的一瞬,转过身来对我说“姑娘,在旧庙里生活是想象不到的艰苦,就连吃点水也要从很远的地方挑上来,你吃得消吗?”我脑子别了筋、愣住了,难以回答,因为我肯定挑不动的,但我倔强地说“法师,请你让我留下吧!”他一直在摇头,便引进我们到了他的禅房。
禅房是那样的狭小,地板漏缝踩踏吱吱直响,板壁破损黄纸糊缝,桌子是那样的短小老化,各坐一方板凳。了生法师很快地为我们端上两杯清茶,与我们慢慢谈吐。他同情地知道了我遇人不淑看破红尘皈依法门的原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姑娘,你年轻轻的路还很长,又没走到绝路何苦呢?再说你心底善良又那么聪慧能画会写的,何必苦入佛门呢?”讲着讲着他从地窖中拿出珍藏的古代书法拓片给我们看,虽然我看不懂但一定是非同一般,否则他们藏起来干什么?“真品你们是看不到的,老方仗早就密藏起来了,可惜他老人家已经圆寂了!嗨······”了生法师讲到这里眼泪汪汪的,真让人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法师有什么辛酸事啊?”我与三嫂实在坐不住了,惊奇地寻问。法师迟缓了很久,好像在考虑中?先是轻轻地将墨宝卷起放回原处,随后慢慢地转坐到原位、矜持而又难过地述说起来:“历史记载灵岩寺内有大小碑刻147块,系唐、元、明、清时所刻,珍藏元明清各佛经十部。镇寺之宝为唐寅书法《落花诗》。这些佛门的文化瑰宝就是我们灵岩寺一代代僧人像生命一样保护下来的。真没想到,文革初期大扫四旧,那天晚上突然来了一批人大打出手还威逼老方丈交出寺内的文物。平武功他们是打不过我们的,平气焰他们说是上面派来的,谁敢违抗?······”话语嘎然而止,只见双目炯炯有神的法师额头上沁出一点汗,声音有些颤抖,为了掩盖心中的愤慨,他猛然站起身、转向背后的桌上去拿热水瓶,而后在我们的茶杯里倒满开水。即在谢意时、我感到恍惚中有一种可怕的不详之兆!便粗略地饮了几口茶,总觉得无知无味,目的想听法师往下讲。他沉重地告诉我们:“灵岩寺的老方丈是主持者当家人,一直来维护寺内的文物是他的最大使命,他不可能将千年的文化遗产随意交给这帮野蛮人、也不想因为他的无能损害灵岩寺的半点尊严!于是他否认有文物。因此,遭来了一场灭顶之灾。僧人们眼看着老方丈被狂徒们折磨得奄奄一息而无法挽救,一个个眼圈发红气炸了肺、摩拳擦掌地想冲上去拼命救出老方丈,却一次次地被老方丈阻止了。临终时他躺在院内陆下的血泊里,用手无力地指着我,呐喊着叫我过去,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用耳贴着他、听他教诲'文物一定要保护好,物在人在,物亡人亡,千万要—记——牢——’。我寒颤着在滴心泪,迅速地点着头,很快老方丈就含冤微笑着离开了我们!僧人们放声痛哭,喊着他老人家的尊名。天在悲地在哀,这年头哪里能有讲理的地方?在庙里做和尚也不得安宁,何妨是苦度终生呀!······”了生法师已讲得声泪俱下,我俩听得怅然伤心,也已泣不成声······“为了保护文化遗产,老方丈以身殉职,留下一片赤胆忠心报效宗教,我现在要继承他的遗愿,等到风雨过后国泰民安时将文物亲自交给人民政府,我才可以还俗到上海自己的老家团聚,因为我的妻子女儿每天都在焦虑地祈盼我回去······”
法师接着的这一番话让人听得肃然起敬而幡然醒悟!噢!原来灵岩寺万劫无奈,僧人们都逃走了,剩下他独自守卫着灵岩寺、具有重大的历史责任!那么,我还要进灵岩寺干什么?无非是想在精神上得到宽慰!祸不单行的年代,这样的环境我能得到安全吗?他们也自身难保!“只要你真正懂得人活着的意义,到那里你都会起死回生超脱净化的。有的人百无聊赖活着等于死、有的人献身事业虽死犹生,永远在人间得到敬重,就像我们的好方丈。”法师刚才见我在醒悟中、急中生智加了这句偈言,那是真正打动我内心的一锤,惊提耳!我合十作揖地感谢着他。
此番,我皈依灵岩寺的念头逐渐打消,敬仰老方丈的理念刻骨铭心。让我反思:当国家与人们的利益受到侵害时,我能像老方丈那样临危不惧、舍身护卫吗?我又能像了生法师那样坚守无畏吗?······
我是惭愧的,我便羞愧地要求下山,去寻找自己奋斗的出路······
夕阳西下,一道道金灿灿的霞光普照着灵岩寺,折射出殷红色的寺庙,有点像“地涌金莲”,仿佛间披着袈裟而伏地跏趺的老方丈满面红光又复活了;那余辉照着“黄金铺地”时,了生法师慈悲虔诚地合十着、目送我们下山、祝愿我们安然无恙,脸上又泛起了红光。我依依不舍地回望着他那坚如磐石的身躯,至今留在我的脑海里,真像活佛!
十年以后,刘老师陪着我去灵岩寺想找了生法师还愿,那里香火正旺,早就改变了旧日的苍凉荒芜境地,在大雄宝殿门口烛光缭绕,香雾扑面中,众弟子们讲:了生法师早就还俗了,去上海老家安度晚年。听后,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回忆当年我“皈依”灵岩寺的情景。当然,我们应该为“了生法师”的最终解脱而高兴,也为自己没能重见法师、当面感谢他的指点迷津而遗憾。然而,他的每一言每一行时刻在淡定释然着为我所悟。
中华民族是经历过多少次血与火的考验,才经久不衰、几千年卓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在那些血雨腥风的年代里,爱国的宗教人士和正义人士,为了真理的传承为了历代相传的宝物,不惜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去捍卫保护下来。难道他们的性命不重要吗?难道我们后来人不该知道生与死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我们都知道正义和真理是何物,知道民族的命脉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写于三清福地 201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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