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风韵” - 谢无量书法的“形”和“势”

对于谢无量书法,世人多以“孩儿体”予以称谓或定义,当年文人间的一种调侃、戏称,作为“书家轶事”,如同苏、黄之间“死蛇挂树、石压蛤蟆”般的互戏,当然有其特别的“意趣”或“风味”,但如果以此而为书家在史的系统中加以“定性”,则未免太不严肃。在我们看来,谢无量书法完全不属于“孩儿体”,谢无量的“天真”“自然”,与孩童的天真、自然,状态完全不同,性质也自完全不同。
要真正读懂谢无量书法,不妨先注意两位“大咖”的评说:
于右任说:“(谢无量书法)笔挟元气,风骨苍润,韵余于笔,我自愧弗如。”
沈尹默评曰:“无量书法,上溯魏晋之雅健,下启一代之雄风,笔力扛鼎,奇丽清新。”
这两段评说,可以说都是精准的。在这些评价语言中,诸如“笔挟元气,风骨苍润”“笔力扛鼎,奇丽清新”,其中的高度和境界,岂是“孩儿体”所能表现出来的,又怎么可能通过“孩儿体”达到呢?
谢无量 行书晓用条幅
谢无量书法其实就是正宗的“文人书法”。作为“文人”的谢无量,不仅是个大诗人,也是个大学问家,他学贯中西,文史哲经并西学无不介入,其研究和著述在民国文人中也属“凤毛”。我们从其手稿中的《诗经注释》,即可充分领受谢无量作为一代卓越学人的学识深度、广度以及严谨的治学精神。这样既有传统风范,又有现代视野的“高大上”的文人,对待书法绝对不可能“孩儿般地”施之笔墨或“出以孩儿”那样的面目,他的天真散逸、雅淡自然,实是一种相当高级的“文人书法”状态,而且更是建立在“风骨苍润”“笔力扛鼎”的书写“深度”基础上的另一种传统风范,只是许多人看不懂、理解不到而已。
解读谢无量的书法,人们目前皆可通过《谢无量书法》(四川美术出版社)、《二十世纪书法经典——谢无量卷》(河北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两书以及吴丈蜀先生、刘君惠先生分别撰写的前言(序)文章而充分获得丰富的信息和知识积累,本文不想再予重置笔墨,本文想探讨的是,谢无量书法的“高度”究竟在哪里?作为“文人书法”,谢无量独特的审美意义又该如何评价?
谢无量 致马一浮札
在此,还是有必要转述一段吴丈蜀先生在《谢无量书法》“序”中的一段文字:
谢先生的书法是有深厚的基本功的。从他的手迹中可以看出他对魏晋六朝的碑帖曾下过相当的工夫。从行笔来看,受钟繇、二王及《张黑女碑》的影响极为明显。从结体来看,则可窥见《瘗鹤铭》以及其他六朝造像的迹象。尽管谢先生师承这些碑帖,但决不做他们的奴隶,而能融会贯通,博采众长,创造出自己的书体……显然,谢先生是书法中的革新派,是书法创新的先驱。
谢无量夫人陈雪湄也曾言及谢无量书法“师法二王,游心篆隶和南北朝碑刻,积学酝酿,从而形成自己的书法”(《二十世纪书法经典——谢无量卷》,刘君惠文)。
谢无量 行书冬至日小品
我们或许应特别注意“融会贯通,博采众长”“积学酝酿”这些关键词汇,联系到清末至民国至新中国成立初期许多学人、政治家、教育家、文学家兼书法家的“治书之道”,诸如康有为、梁启超、沈曾植、于右任、叶恭绰、鲁迅等,猛然发现一个时代书法发展与创新的共同特性和规律——虽然这是一个传统文化、传统书法走到“最后辉煌”的“末路”时代,但这又显然是中华文化中“通识教育”“通识之学”的积淀和效应最为显著的时代,同时,国学与西学的碰撞甚至融通,使我们的士人、文化人学识更加渊博、视野更加开阔、视觉更加敏锐、思想更加深刻、想象力更加丰富、创造力更加旺盛。所以,我们会很惊奇地发现和感叹,这个时代,各个领域大师、大家不断涌现且溢满文采风流、文人风雅;所以,我们的书法历史,也在这些大师、大家的笔下,将文化力和创造力完美“融会”“酝酿”一体,创造出“文人书法”的高峰时代,也生成了“文人书法”的一座座高峰。观察和研究清末至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书法历史,必须特别地注意这一“历史现象”。
谢无量正是携着这一代学人“学识更加渊博、视野更加开阔、视觉更加敏锐、思想更加深刻、想象力更加丰富”的功力,在“融会”和“酝酿”中实现自己的书法“创造力”。而谢无量与康有为、梁启超、沈曾植、于右任、叶恭绰、鲁迅等人不同,他在书法的“形”“势”上有着更加卓越的发现和表现,因而就使得他的书法风韵卓尔不群,形成了独立的风格创新意义和审美价值。
谢无量 行书三峡二年联
苏轼有言:“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飄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 董其昌有言:“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书家以豪逸有气、能自结撰为极则。” 以此等古贤之说比照谢无量的笔下营构,我们发现,谢无量不仅“心有灵犀”,而且无比偏执于“自结撰”:他的书写结体,几乎所有的竖向笔画都斜向左侧,而且字形基本右角高仰,字字似有倾侧之不稳定的“险”态,但顿然间却有着一种鹰隼般的高昂、警觉、攫掠之态,自有一种健拔的动感之美,而字字“攫掠”连绵而成的动势,则组合成健硕的“书境”,撼人心魄,这应该就是于右任体悟到的“笔挟元气”吧!
谢无量 行书次韵答湛翁
这一特点,在谢无量大量的楷意更显的行楷作品中十分突出。我们还发现,可能是从钟繇、《张黑女碑》、北魏墓志中取法体悟所得,谢无量大量的小字手札、书稿,字虽小而空间特別宽绰,更奇妙的是,这种宽绰,却是在一种窄长的形体中表现出来的仔细观察,原来谢无量特别地采用了“顺势错落”“以密促疏”的结构方式,即接着笔势的流动形成错落空间,同时又特意将部分笔画组合“结密”,促成其他部分疏阔,再把横画普遍收短,从而把内部的空间对比与字形竖向的简约化相结合,竟而形成了与古人“横向舒朗”相反的“竖向舒朗”的“形势”格局,“反常”而“合道”,彻底地将小字写得“宽绰而有余”,奇特而动人,诚可谓“奇丽清新”“下启一代之雄风”了!
谢无量手札
我们还特别注意到,正因为这种“窄长宽绰”“竖向舒朗”,使传统的竖向书写方式更为自由畅达、腾挪自如,字形和字势的流动感更见灵动和飘逸,风骨、意态、情感的表达均可通透连绵,这样的书写意境竟然与唐人怀素的《小草千字文》韵合神会,可谓神奇之至。
谢无量的这种书写方式,无疑具有非常独特的审美意义,首先,他将书法的自然、散淡之美建立在形、势、空间的营构和流动的“险峻”这样的“基质”之上,使那种自然、散淡之美更增飘逸、健硕之韵,这是对“文人书法”意境的创造性拓展;其次,他通过对传统“形”和“势”重组式的“结构”,实际上开启了一种成、空间对比,以及动态制造的书法美的建构——谢无量能获得大量当代书家的激赏和追随,其因由正在于此。
谢无量行书
或许我们以上的分析品读,并非就是谢无量的“本真”趣向和状态,可能也是对谢无量的一种“误读”,但从艺术评鉴的立场来看,历史场景、走向和最终结局才是最为真实的—谢无量确为后人展示出了一种特有的书法“形”和“势”的表现方式,不管其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为后人提供了可贵的书法创新的启迪,甚至为当代书法开启了一条更为宽广的意态、精神和美学追求的书写道路。所以,我们完全赞同吴丈蜀先生的评价:谢先生是书法中的革新派,是书法创断的先驱!
最后,我们当然还要强调,从谢无量以及康有为、梁启超、沈曾植、于右任、叶恭绰、鲁迅等大师们的辉煌之中,当代书法家对于“学识更加渊博、视野更加开阔、视觉更加敏锐、思想更加深刻、想象力更加丰富、创造力更加旺盛”,不仅当“心向往之”,还当各自身体力行,而后共同创建一个新的书法创新的时代氛围。
谢无量 行书远闻尽放联
谢无量(1884—1964),四川乐至人。原名蒙,字大澄,号希范,后易名沉,字无量,别署啬庵。近代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1901年与李叔同、黄炎培等同入南洋公学。清末任成都存古学堂监督。早年积极参加社会革命活动,先后担任过《京报》主笔,孙中山“大元帅大本营”秘书长、参议长、黄埔军校教官等职。孙中山逝世后,潜心改志,从事教育与学术,任国内多所大学教授。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川西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川西博物馆馆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在学术、诗文、书法方面都允为一代大家。
  
谢无量是一位正直的爱国人士,是一位对传统文化系统研究的先驱。谢无量著作等身,著有《佛学大纲》《伦理学精义》《老子哲学》《王充哲学》《朱子学派》《诗学指南》《诗经研究》《中国古田制考》等,出版的书法集有《谢无量自写诗卷》《谢无量书法》(上、下册)、诗集有《青城杂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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