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薛惠栗丨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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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薛惠栗,山西运城人。随心生活,喜乐文字。作品曾在《黄河晨报》等报刊发表。心性朴素,脚踏实地,顺其自然。
我的爷爷
薛惠栗
爷爷去世已经五六年了。时至今日,想起爷爷的敬业勤勉,严谨端肃,依然让我心生敬畏。
爷爷少时家境优越,自小养尊处优,没有体会过劳动的艰辛,甚至还接受了较好的教育。遇上解放后浩浩荡荡的土改运动,家里良田及牲畜农具全部上缴,勤俭持家的老爷(爷爷的父亲)一辈子辛辛苦苦积累的家产,半数散尽,经受不住如此变故,一病不起。爷爷当时已结婚成家,在村里学校当教书先生。膝下已有爸爸及叔叔姑姑兄弟姊妹六个。家道中落,爷爷临深履冰,业业兢兢,从此担起了养家糊口,振兴家业的重担。
村里识字的人不多,而爷爷知书达理,精通运算,为人善良厚道,虽然家里境况大不如前,还是被众人推举,当上了村干部。
爷爷不但管好村里大小账务事宜,回家亦埋头苦干,从头学起犁耧耙秣,春种秋收的庄稼活计。不出几年,业已成为熟练的耕种能手了。
爷爷严于律己,对子女也严格要求,从琐碎的家务事到繁重的田间活,不分男女,除过稍为顽劣的小叔叔外,各各利索精干,样样活计拿得起放得下。叔叔姑姑们一提起爷爷也是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当时计算器还未多见,爷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又快又准,令人佩服。平日里,学校镇上盖房基建,十里八村红白喜事都会被请去帮忙。爷爷越来越忙碌了,后来,干脆被调到镇政府做了一名管事。渐渐地,一提起爷爷的名子,方圆几十里的乡亲无人不晓无人不知了。
爷爷是党员,是大家一提起都会赞不绝口的优秀党员。每逢村里队里有难事大事的时候,爷爷总是身体力行,冲在最前面。可是家里人一提起爷爷舍己为人这档子事,一个个都摇头晃脑敢怒不敢言。生产队分地的时候,叔叔代表全家本来抽到一块好地,一家子人正欣然庆贺呢,晚上爷爷开会回来就突然宣布,那块水浇地已经不是我们的了,考虑现实问题划给了村里的两家贫困户。立时,给全家人扫了兴头。未出嫁的小姑按捺不住内心的气愤,斗着胆子问爷爷为什么,被爷爷打雷一样的吼声给震压了回去,所有人便默不出声了。又一年村里规划新的院基地,家里也因逐年添丁,厦屋紧张,父亲和长叔叔们便要分出去另立门户了。母亲和婶婶们早看重了村东头大道两旁的几块方正敞亮的院基。没想到村委会一开研究会,我们家和叔叔家都被分得了一处窄巷里的两座院子,交通不便不说,都不够当时规定的三分面积。母亲和婶婶气不过在找村委会理论的时候,被告知是爷爷作主自愿选了两块不好分配的地儿。因为这事,母亲和婶婶跟爷爷呕了几个月的气。爷爷就这样,独断专横不近人情。家里优秀党员模范干部的各种表彰奖状厚厚一摞,父亲叔叔母亲婶婶姑姑们只能暗地里悄声叹息。
关于爷爷的这些陈年旧事,都是后来听周围的长辈们一点一点讲给我听的。每每说起的时候,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丝丝的炫耀,有时是揶揄着的怨气,有时却是神采飞扬的自豪,家长里短五味杂陈让我听故事般深深地着迷。
打我记事起,爷爷就是整天都见不着的那个人儿,见着了也是一脸的冷峻严肃,不和我们多说一句话,不逗一个乐儿。和别人讲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甚至炸雷一般的。在我的印象里,就几乎没见过爷爷的笑容。后来懂事一些了,才闻得爷爷其实是不喜欢我们这些众多的丫头的。是重男轻女吗?也不尽然。姐姐是家里的长孙女,爷爷总是捧在手心的,每次出差的时候,不论是北京上海南京总将姐姐带在身边。到现在,家里的老相框里还尽是爷爷奶奶和懵懂的姐姐的合影,也许历来重视长子长女的观念使然吧。姐姐之后,母亲和几个婶婶连续生了我们几个丫头,偌大一个家庭,四个儿媳,竟然连一个小伙子还没有。在旧时的村子里,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深厚,厚到让没有男娃的家里感觉到沉重的压抑。爷爷为此黯然伤神了好久,总觉得面上无光吧。受此影响,好长一段时间里幼小的我也觉得生不逢时自惭形秽,尽量离爷爷远点儿,不让他看见我。上学放学路上有时躲不过碰见了我也会怯怯地叫一声爷爷,而爷爷昂首挺胸大步流星顺带应我一声,甚至不仔细看我一眼。我觉得我就是那棵低到尘埃里的小草被爷爷淡化得无比卑微。直到过了几年家里又连续增添了几个小弟弟,这种尴尬的状况才逐渐消失,爷爷脸上也鲜有了难得的笑容。我们姐妹几个境遇有所好转,有时遇见在热闹的集市上或村里嘈杂的大戏台下,我们一起玩耍的姊妹几个也仗着人多,大着胆儿问爷爷要好吃的。那时爷爷也会毫不犹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零钱来,从小商贩那里给我们买成串的糖葫芦或者热气腾腾的油糕,虽然也不带笑的,可是我们的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对外人讲起爷爷的时候我是骄傲的,然对内心而言我总是敬而远之甚至是惧怕的。
爷爷身材伟岸,四方面容,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走起路来腰杆总是笔直笔直的。有一天,年过花甲的奶奶和我聊起爷爷。她说,你爷爷长得像周恩来,年轻时更好看些,和她当年一起的姐妹们都这么说的。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不是青涩的丫头片子了,我看见,奶奶浑浊的眼睛里幽幽地泛着明亮,黯淡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自豪,满头银丝的奶奶此刻就是那个昔日里幸福无比的小媳妇……我转过脸去,悄悄拭掉在眼里打转转的泪水,紧紧的抱住了奶奶。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每天辛苦得像陀螺一样,围着锅台转,围着一群群的儿孙们转,围着雕塑一般面无表情的爷爷转。而爷爷好像从来都没有对奶奶温柔的说过一句话,我甚至想用“呵斥”这个词来描述我的感受。爷爷嗓门本来就洪亮,生气的时候便像发怒的雷霆一般,不容分说。奶奶嗫嚅着无所适从,我们只能讪讪地躲开了。那个时候,我心里是恨爷爷的,我不明白,在外人面前总是和颜悦色春风雨露一般的,对待和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朝夕相伴的人,可以如此的粗暴。
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已经习惯了,在我们面前,从未听到过奶奶对爷爷的抱怨。直到有一年的中秋前夕,奶奶身体突然不舒服住进了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医生还是下了病危通知,我们闻之匆匆赶到医院,在病榻前见到奶奶的时候,奶奶已经没有了气息。无论我们如何千呼万唤,奶奶再也没醒过来。只几天的工夫,守在旁边的爷爷明显苍老了许多,憔悴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忧伤和无助。回来的路上,爷爷不顾大家的反对,坚持在车里抱着奶奶,一路上一边呼唤着奶奶的小名,一边念叨着:娃他妈,我们回家了。听着爷爷从来都没过的男低音,我和姑姑泣不成声。
爷爷虽然年近七十,却一直耳聪目明,头脑清醒,身强体健,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坚持在工作岗位上,每到年底,爷爷一如既往地会收到乡里镇上的模范表彰,先进工作者称号。可是,送走了奶奶,爷爷一下子像变了个人一样,从早到晚沉默寡言,再没有往日的风风火火,雷霆万钧。七十岁的爷爷突然间像个普通的老人了。
爷爷的小儿子我的小叔前些年和小婶婶离异,两个娃娃一直和小叔一起生活。小叔一家人因为一直有爷爷奶奶照应着倒也周全,奶奶的突然离去让一度不能自立的小叔如坠深渊,一蹶不振。可怜一双儿女尚未成年,谁来抚养?小叔一家的生活陷入了绝境。叔婶们提议我们大家轮流照顾。秋后霜草般的爷爷却死活不同意。可怜天下父母心。爷爷不想拖累他的任何一位子女。爷爷坚定地说:我还年轻,身体还好,我来照顾,不用你们管,你们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爷爷在失去了奶奶的沉重日子里,在大多数人已经乐享天伦的古稀之年,刚强的爷爷挑起了照顾孙子孙女的千钧重担,蒸馍炒菜,洗衣做饭,照顾着赢弱不堪风雨飘摇的小叔一家人。我们十几个孙儿孙女陆续成家离开了爷爷,只有在逢年过节,爷爷生日时才回去看望爷爷。每次回去,看到年老的爷爷依然整日忙碌着,我们都于心不忍,百感交集。爷爷家的院子里永远整洁干净,院子东头种着几垄青菜果蔬,总是蓬勃生长着。爷爷不是在灶间忙着做饭,就是戴着他的那副老花镜在书桌前整理账目。闲时爷爷还会走街串巷帮扶乡亲们的红白喜事,蔬菜旺盛的时候爷爷还会挎着竹篮挨户给叔婶们送丰收的青菜。即便这样整日辛苦劳作着,我们还是希望爷爷能这样一直康健下去一直照顾着我们这一大家子,风雨同行。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岁月荏苒,爷爷忍辱负重,历尽艰辛,在最需要人照顾的耋耄年华里,却自强不息,奋斗不止,发挥着他晚年最炫目的光辉:爷爷七十八岁那年,靠自己的积蓄和能力,为小叔叔的小儿子在村里举办了热闹体面的婚礼;八十岁那年,耳不聋眼不花的爷爷仔细周全地替小叔最小的女儿,也是爷爷最小的孙女,置办嫁妆,爷爷年龄大了,可是和对方的亲家制定婚约,礼数往来,体面周全,一样也不曾拉下。
爷爷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诠释着做人的谦逊、诚信、威严、责任。
爷爷病得突然。住院后,不许儿女孙辈勤探望,有一次我出去办事,路过医院,就想进去再看看爷爷。
瘦弱的爷爷坐在整洁的病床上,瞧见我进来,皱起眉头,用力挥着嶙峋的大手,扯着他洪钟般的嗓子喊:”小丽啊,说别来了别来,怎么又来了,回去回去,我好好的。”
看见爷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哽咽得不能言语。竭力克制着情绪,在爷爷身边坐下来嗔笑道:“为什么不让我来啊,爷爷,我是您的亲孙女啊,我不来谁来?”
眼前是我曾经惧怕多年的年轻伟岸的爷爷,是昔日奶奶眼里永远的英俊王子。如今花白的头发,憔悴却依然英俊的脸庞,不自在的笑容,头一回觉得爷爷如此的亲切,我们是一脉相承的亲人,为什么让我对你怕了那么久,又远远亲了那么久……
住院期间,爷爷从没让人给他端屎端尿,喂水喂饭,爷爷强撑着身子,做着每一件日常小事。爷爷虽然身体很难受,很疼,很煎熬。但是爷爷从来没有长嘘短叹过,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人,他得的是什么病。
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爷爷,爷爷刚刚吐了好多血,极度的虚弱,肿红着眼睛的姑姑正在为爷爷擦拭嘴角的血水。医生已经通知家属准备回家了。我紧紧攥着爷爷无力的大手,轻声呼唤,爷爷睁开无神的双眼,仍然清晰地喊出我的小名:“小丽,爷爷没事,快回去上班吧,爷爷没事……”泪水瞬间打湿了爷爷的双手。
送爷爷走的那天,春雷滚滚,大雨飘泊,草木含泪,山河同悲!
爷爷一辈子克勤克俭,坚韧不拔,恭良谦让,大公无私,自强不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和缅怀。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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