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朱海红丨 年味
作者简介
朱海红,男,山西省临猗县人,山西省作协会员。小说《你是一朵美丽的花》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年味
记得小时候,每当腊八一过,便整天掰着手指头算哪天放假,哪天过年。一放学,巷里便听到鞭炮声七零八落的响着,淡淡的烟火味在寒风中弥漫开来。一嗅,暖暖的,那是激荡人心的年味啊!雀跃的心儿似要蹦出胸膛,要过年的兴奋再也按捺不住。近了,鞭炮声一天密似一天,年味也一天天浓了。回到家一看,疑心要搬家,只见桌子、凳子、椅子、柜子堆满了一院,上面放着被子褥子箱子篮子,再上面摞着鞋子袜子盘子盒子。父亲披件破棉袄,手持绑在长竹竿上的笤帚,在房间墙壁、顶棚上挥来挥去,灰尘蛛网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母亲头顶破毛巾,戴着口罩在房间清理。两人如同土人,眉目不分,全身灰白。本来就是土坯房,那土哪里扫的尽。被父母喊着帮忙的我,撅着嘴巴在灰尘弥漫的房间跑进跑出、转运物品和垃圾。偶尔会捡到一枚硬币,或者几个月前失踪的玻璃球,这很让人欣喜。打扫完房间,我要帮着父亲清理畜圈。先把牛圈或猪圈里的粪土掘地三尺挖出来,再用牛车送到地里,回来时顺便在沟壑上铲下一车新鲜的干土,重新填到畜圈里。母亲则在大铁盆里泡满了衣服和床单,红红绿绿晾了满院。想到过年时大人小孩都可以尽情玩乐,却原来要用提前集中的大量的辛劳换取。什么是节日,就是用许多个苦日子来积蓄,等到某一天爆发出欢乐来。
房间庭院打扫干净了,从囤里舀出小麦用湿布擦干净,父亲和我用小平车把干净的麦粒拉到磨坊磨出雪白的头茬面来。磨面的人多,往往排队到半夜,才和父亲在寒冷的冬夜将面拉回家。接着要煮麻花,头天晚上便忙着和面。第二天清早,母亲将炕烧的烫人,炕上支起一张小桌来。亲友四邻也来帮忙,小孩子也学着大人搓麻花,搓得奇形怪状的,却急切的非要先放油锅里炸。父亲将油锅烧得咕嘟响,滋啦一声麻花下了锅,房间便充溢着诱人的香味,敢情这才是浓浓的年味啊!
对联多是找人写的!小卖部里五分钱买张红纸,用小刀裁开,两条长的做上下联,一条短的做横批,剩余的裁成窄窄的小条,写上“春光满院”贴在照壁上,“五谷丰登”贴在粮囤上,“枝繁叶茂”写在大树上,牛棚门上不忘贴一条“牛羊满圈”。写对联的是巷里读书最多的老头,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头上戴一顶黄棉帽,在一个晴和无风的正午,院里摆一张八仙桌,站那儿一手摸着山羊胡子端详一会早被我们恭恭敬敬铺好的红纸,研磨、运笔,气定神闲,挥洒自如,一个个方块字便在纸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起来。
母亲跟着邻居王奶奶学剪窗花,那剪刀一动一动,单调呆板的红纸片马上神气起来,“喜鹊登梅”、“连年有余”、“万事如意”等图案的剪纸形象生动,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贴在窗玻璃上,让贫寒的家庭增添了许多喜气和暖意。
村头有猪扯着嗓子叫唤,“看杀猪了”,小孩子从各个小巷飞奔前来。只见一口大海锅架在当地,下面的柴火烧得哔哔啵啵响,锅里的水欢腾地冒着气泡。开膛破肚的大肥猪用热水一浇,很快被屠户刮得白白净净。锅前的空地上支起木架来,大卸八块的猪肉悬挂在那里,大人们你三斤他五斤,一头猪很快就卖光了。小孩子有谁抢得一个猪尿泡,如获至宝的踢着玩,一群更小的孩子跟在后面跑。踢着猪尿泡的孩子跑远了,跟不上的那个最小的孩子回过头找大人哭闹,大人便领他到小卖部里给他买一个气球,带哨子的,鼓着腮帮一吹,捏在手里,听气球自个儿“咪呜”的响。小孩子有了带哨子的气球破涕为笑,不再去想猪尿泡了。
父亲也去看杀猪,回来时买了一个猪头,说是二斤顶一斤,划算。晚上便在炉子上烫红了烙铁烙猪毛,那“滋啦”的声音很刺耳,燎毛的味道更刺鼻,但对于平日里难见荤腥的我来说,要是天天能这样刺耳刺鼻也是求之不得的。
腊月二十九逢集,无论穷家富户,莫不在这天赶集办年货。卖花炮的、卖气球的、卖面具的、吹糖人的,卖各种吃食的,令人目不暇接。还有卖玻璃液吹成葫芦状的琉璃咯嘣儿,一吹便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男人在肉摊前挑肥拣瘦,掂量价格;女人在布匹摊前挑选花色,讨价还价;小孩子则一边啃着半截甘蔗,一边眼巴巴的盯着卖羊肉泡馍的大铁锅。锅上水汽蒸腾,上方悬挂一副完整的羊架子,那带膻味的诱人肉香飘满了整个集市。夕阳西下,寒意袭来,集市上渐渐人群散去,冷落下来。有些人从早晨来一直转到黄昏,就是只看不出手,那几张汗迹斑斑皱皱巴巴的纸币在老棉袄里捂得又闷又热,这时才有机会出来透气。要散会了,卖不掉的东西要明年才能再卖,货主也乐意便宜点变现。
要回家了,大人小孩个个满载而归,女人拎着裁剪衣服的花布、大人小孩的鞋袜帽子,男人拎一化肥袋子,里面有肉、烟叶、调料、萝卜白菜、花生瓜子,孩子一手抱着卷起来的年画,一手拎着给爷爷奶奶买的油糕。母亲怕孩子撒了手,要帮孩子拎,孩子偏不肯,油糕袋子确实不重,何况已被孩子偷吃了好几个。集市口有卖鱼的,女人和男人商量,“买一条吧。年年有鱼(余)嘛!”
门前搭着梯子贴对联,门楣上贴三张黄表条,挂上翠绿的新鲜柏枝。两扇门贴上秦琼敬德或者张飞关羽的门神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辞旧迎新之际,神仙也禁不住人间烟火味的诱惑,新请的灶王爷、财神爷画像各安其位。大门口撒一道白灰,用以辟邪,再横放一根木棍,名叫“挡财棍”,意喻拦挡钱财不外流之意。偏有人家求财心切,在门口用白灰撒一个大大的耙子,意喻将外面的钱财统统耙会家里来。
除夕夜晚来的格外早,忙完一切进到屋内,火炉红红的冒着火舌,锅里饭菜飘香。母亲把炕烧热,坐在炕沿包饺子。饺子里照例包一个硬币,谁第二天吃到便在新的一年里有了好兆头。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有人点起八响的礼花炮,窗户映得通红,玻璃也震得嗡嗡作响。我在院里摸黑点了一阵炮,便上炕钻进被窝里。母亲再三叮嘱,晚上要“熬财”,也称守岁,三更以后才能睡觉,越睡的迟来年钱越挣得多。熬是熬不住的,一会儿便眼皮打架睡着了。十二点的时候,户外鞭炮声大作,爆豆子般一阵紧似一阵。惊醒的我睁眼一看,母亲还在昏黄的油灯下为我和妹妹的新衣钉扣子,父亲在为新棉鞋打系鞋带的气眼。贴到窗户玻璃上看外面,空中成了光与声的世界,一年苦乐酸甜的情感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春节,是中国数千年来农耕民族最盛大的节日。对黄土地上辛劳一年的人们来说,是冬闲时节一次难得的休憩和娱乐。它也是穷苦人家孩子对吃上肉的渴盼,拥有零花钱的梦想。也许只有辛劳的人,才能更深感受休憩的甜美;饥寒的人,才能更深感受饱暖的舒适;精神生活贫乏的人,才能更深感受文化娱乐的趣味。也许,我们在匆匆忙忙追逐并享受物质财富的同时,摒弃或丢掉了许多自认为落后了的传统文化,从而褪掉了年神秘而华丽的外衣,如走下祭坛的菩萨,失去了昔日的高贵和神气!
啊,我那贫穷童年时代欢乐的中国年,它浓浓的年味何曾散尽,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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