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与共生死情——京剧《野猪林·长亭》赏析

（文：赵山林）

（张唱二黄散板）见儿夫不由我珠泪垂掉，好似万把刀刺我心梢。恨奸贼设下了狠毒的圈套，可叹你蒙冤入了笼牢。实指望好夫妻白头偕老，（原板）万不想顷刻间两下分抛。盼只盼苍天有眼存公道，雪沉冤重相会且待明朝。望官人你快把衷肠相告，官人哪，夫妻们恨离别泪洒荒郊。

（林白）你来看！（唱碰板三眼）两行金印把我的清白玷辱了，（原板）俺林冲堂堂王法犯的是哪条？纵然侥幸把残生来保，愧对我地下的爹娘、结发的贤妻，报国壮志一旦抛。狠心我把娘子叫，（白）娘子啊！（唱散板）从今后莫把林冲再挂心梢。（白）妻啊！妻啊！

（张唱）见休书不由我心如刀绞，七出罪我犯的是哪一条？我与你生死夫妻同偕老，你、你、你……怎忍心义断情绝将我抛，从今后我为谁人把残生保？倒不如寻一死血洒荒郊！

(林白)妻啊！妻啊！（唱）结发人衷心某早知晓，写休书为你除去祸根苗。高俅贼与我仇恨非小，配沧州岂能一笔勾销。男儿不能把妻保，又怎忍连累娘子你、你、你再受煎熬。

（张白）夫啊！（唱）见官人挥泪把衷肠告，才知你百转回肠五内焦。任凭它风狂与雪暴，为妻我敢与松柏竞后凋。

（林白）妻呀！（唱）我若是千里沧州命丧了，

（张唱）我与你披麻戴孝守定了终身志不摇。

（林唱）倘若是高家贼再来缠扰，

（张唱）为妻我拼一死早赴阴曹。

（林白）妻啊！

（张白）夫啊！

（林唱）肠寸断，

（张唱）泪哭干，

（林、张唱）双心相照……

京剧电影《野猪林》是李少春在继承杨小楼的剧本基础上，创新编排的一出新戏，堪称他的传世之作。拍成电影之后，影响更大，至今传唱不衰。这部剧本，从立意、结构、场景设置、情节贯串，到人物刻画、角色的唱、念、做、打，都是李少春亲自构思、设计，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倾注了大量心血。他尊重传统尊重前辈，又博采众长，大胆创新使这个传统剧目经过再度创作，焕发出崭新的光彩。剧本的唱词经过翁偶虹填写和润色，也十分精彩，对于创造戏剧情境，塑造人物形象，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上面所引就是其中的《长亭》一场，林冲与其妻张氏分别时的一段对唱。

关于林冲夫妻分别，《水浒传》第八回是这样描写的：“（林冲正写休书）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服，一路寻到酒店里。林冲见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句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那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个相误，赚了你。’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将你再嫁人！这事且由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是了。’那妇人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倒声绝在地。……”

唱词以这段描写为基础，作了较大的丰富。张氏上场，根本没有想到被休的问题，她的感情还集中在对丈夫遭受冤屈的痛惜上面，她恨奸贼，伤离别，对雪冤重圆也还心存一线希望，想到丈夫在此一去关山迢迢，天各一方，夫妻二人不知何时再能说上一句知心话，所以她急迫地“望官人你快把衷肠相告”。

张氏越是这样情真意切，林冲越是觉得对不起贤妻。从大处说，是“报国壮志一旦抛”，辜负了妻子平日对自己的期望，从小处说，“男儿不能把妻保”，实在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此情此景，令林冲如何不痛苦万分？为避免高俅父子对张氏的进一步迫害，林冲提出休妻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实出于万不得已。而这个消息对于张氏来说，恰如五雷轰顶，使她痛不欲生。经过一再追问，她终于弄清了丈夫此举的动机，虽然她对休书绝对不能接受，但还是对丈夫的痛苦表示极大的理解。这夫妻二人，一个“结发人衷心某早知晓”，一个“才知你百转回肠五内焦”，在倾诉衷肠的基础上更深一层地做到了心心相印。对于可能发生的种种恶劣情况，张氏做好了终生相守或以死相拼的思想准备，这使得林冲既万分悲伤，又从内心深受感动。总之，这段唱词把这对患难夫妻生死不渝的爱情描绘得淋漓尽致，使两个人的物形象显得更为丰满，同时又丰富了悲剧的内涵。

翁偶虹在谈到李少春对《野猪林》的改编时说：“在改编时，他刻意以求的是林娘子、陆谦、高俅、高衙内、董超、薛霸的'戏’，他认为这这些人物，与林冲的矛盾发展、感情交流，不在鲁智深之下，次而至于菜园子里的四个泼皮，白虎堂上的八个牢子，山神庙前的八个打手，他都尽量充实。所以演出后的评论：不只李（少春)'林’袁（世海)'鲁’继杨（小楼）郝（寿臣）而光大发扬，全体人物，也辉映得花团锦簇。”(《两代《野猪林》)从上述唱段看来，此言的确不错。

中国戏曲是诗剧。京剧虽然因其观众面宽，语言比较通俗，但唱词的雅俗共赏、蕴涵诗意，仍然是其艺术魅力的一个重要来源，欣赏《野猪林》，我们可以获得这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