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mberto Saba著同性恋小说《埃内斯托》(Ernesto)
根据阿波罗出版的、Mark Thompson翻译的英文版译出
第四章
第 4 部分
现在我老了,我愿意以纯真和平静
来描画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Ricordi Racconti
怀尔德先生刚刚把我打发了,母亲一打开门,埃内斯托就用方言对她说。他迫切地抛出了这个好消息,全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生气,像博纳尔多首次给他刮胡子那次灾难性事件让他明明白白感受到的那样;看到他这个点回家,她着实吃了一惊。她没有弄明白;她以为今天没有工作或者诸如此类,所以怀尔德先生就放了他一天的假。是咋了?她问,仍旧很镇定。(赛里斯蒂娜太太的确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出身良好,即使她偶尔也说一两句方言,但是也着实憎恨这样说,因为这属于“仆役阶层”的语言。)埃内斯托告诉了她事情的原委:电车呀,钱呀,信呀,等等一些列故事。母亲越听越苦恼。她没有哭——埃内斯托原怕她会哭——也没有晕倒。好像精疲力竭了,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说,嫁给那么个男人,又有了这么个儿子!先是你父亲,再是你……可你不认为我是对的吗?我为什么要让那个坏男人压榨我?别忘了,他半年都没有给我涨工钱,现在还抱怨我坐车花钱——天多热呀!你该听听他说的话!我很容易就能找到像这样的工作,埃内斯托断定,人这一辈子,谁还不能找到个工作呢?那现在呢?赛里斯蒂娜太太说。我该怎么瞒住不让你姨妈知道?你很清楚我们事事都要靠她。埃内斯托做了一个恼怒的手势。他无时无刻不听到这种争论,反驳着他,也否定着他的存在;除了这并不是他的错这一事实外,他知道他姨妈很富有——比过去出于安全起见,他们让他以为的还要富有。他知道他会继承她所有的财产,因为他坏心眼的表兄曾这么告诉他;她已经立了有利于他的遗嘱,遗嘱就妥妥地收在律师的保险柜里。并不是埃内斯托希望她死,他是真心的、发自肺腑地喜欢她。他记得母亲经常威胁他(当然是出于好意,哪个母亲不是出于好意这么做呢)他在学校一旦没有表现得如预期般良好——也就是说,一旦他没有考到全优的成绩;就威胁说他姨妈会把他们俩全都赶出家门,谁愿意养一个连成绩都考不好的白眼狼呢。多年来他并不相信这么恶意的童话故事(和《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大相径庭!),只是以前让他饱受折磨……一旦考试临近,威胁的魔咒就日日夜夜悬挂在他的头顶,让他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脑海中他母亲的话,变成各种意象惊扰着他(想象他们无家可归,流浪在的里雅斯特街头,无助地祈求施舍……)。我刚才说了,他已经不当真了——只不过是……她爱你,他说,她离开你就活不下去。如果你不在她身边,还有谁来照顾她?她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她已经七十大几了)怎么过日子?她病了谁来照顾她?你看吧,她要是了解了全部情况,她肯定会支持我。她也爱我,他找补说,没准比你更爱我,母亲。事实上他姨妈宠爱他,只是她有那么点小气,生怕他长大成人会挥霍了她的财产。他已经开始时不时地跟她要钱了,只是偶尔一次要一些,只不过她总是让他费点周折,才给他钱。我们会流落街头的,她照例说,这才把他要的钱放手,最多也就那么一两个克朗,这都是你害的。(她的意思是,她会穷到惨不忍睹,名下什么都没有了。)埃内斯托就尽可能不再要钱,因为他不想成为她的宠物,也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因为钱才爱她。至少他坚持到了现在……但是今晚,打个比方,他想去听音乐会,他买不起一张座票(价格:两个弗洛林),即使他把再次拜访坦达的钱省下来(他几乎一直都在省去蛋糕房的钱)也还是不够。换在以前,他会请求怀尔德先生预知工钱(老板虽然抱怨,却没有拒绝过他)。而且他极其想去这次音乐会……赛里斯蒂娜太太被儿子把自己与姨妈之间的感情比较,深深伤害。她非常爱她的儿子——或许是过于溺爱——只是她认为不能把这种爱表现出来……这又是她失算了,只是可怜的女人并不知道。而且,她以为埃内斯托更爱姨妈,因为姨妈富有,而她呢,则很贫穷;她嫉妒了;于是她哭起来。别哭,母亲,埃内斯托勇敢地说,看着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且我每天都在学习德语,我事事都会叫你满意的。母亲——他想继续说,却也抑制不住要流泪。最近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了,他想,比他这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比跟他同龄的、还在上学的男孩身上发生的也还要多。他打住了。被扫地出门,而且还没有干满这个月,赛里斯蒂娜太太嚷道。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你自己可以看看那封信,母亲,怀尔德先生今天想让您过去一趟。一开始说明天,后来他改了主意,想今天就让您过去见他,给您看那封信。你去吗?埃内斯托希望她立刻就去,二话不说;首先他不想看她哭(再也没有比她的眼泪更能叫他良心不安的了),其次可以给他腾出机会来,他刚想到,好向姨妈要去听音乐会的门票钱。那天晚上有一位小提琴演奏大家在音乐社有演出;埃内斯托去年就听过他,今年想再去听。他一听伟大的小提琴演奏家的演奏,他就把自己等同于演奏者,想象观众的掌声是为他而鼓;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身份等同,但是他是真喜欢音乐(尽管他的听辨能力,怀尔德先生也讥笑他)尤其是厅堂音乐,并且今晚的节目单——巴赫最著名的小提琴独奏的恰空舞曲——绝不可错过。我这就去,赛里斯蒂娜太太说,她重新镇定下来。她猜测是出了一些误会,只要和怀尔德先生讨个情,一切都能摆平。什么时候都得母亲出面呢,她想道。没有,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说,倘若她知道我为什么想迫不及待被开除!母亲警告说,我走了以后,别向你姨妈透露半个字。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你就说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等等,你舅舅乔万尼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埃内斯托耸耸肩。自从博纳尔多告诉了他,还一面大笑,那次阴险的剃须事件之后,乔万尼舅舅就再也没有碰过他一根手指头,甚至都没有再用抽头的教育方式,说服他社会主义者是错的。现在他把他当大人对待,几乎不再对他说话。他仍旧在礼拜日午餐(几乎都在上鱼这道菜的时候,他舅舅偏爱这道菜,埃内斯托很憎恶)后给他钱,但是并不想跟他谈论政治;直到有一天他抓住了一个机会,适值城里生了一个丑闻,关于一个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显然和那个劳工有相同的癖好,并上了——也被上了——一个年轻的童仆(角色是双向的,他的政治对手迅速这一点上出击),舅舅用机警的小圆眼珠盯着他,伸出食指来说:对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就只剩下一个惩罚方式,那就是枪毙——如果他算男人的话。他也像那个人一样那么说,埃内斯托心想;他总是说因为羞耻要把自己淹死,现在又来了枪毙。但是埃内斯托(当时如此,现在也如此)非常乐意活着;为了这么点小事,他毫无射杀自己的意愿……也不会像议会成员为了那件事自杀那样:他成为澳大利亚这个国家、迷恋奥地利的人(那时候的里雅斯特有很多这种人,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随波逐流,并出版有自己的报纸),和将就迁移到另一个大陆去的人(那个年代很容易迁移),这些人发起的运动的牺牲品。但是舅舅的话,或者他坚定的注视(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了,或开始怀疑了),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或许不是他注定要和男人分手的原因,但至少也是突然分手的原因。他越来越害怕他舅舅,好像他听到舅舅的名字,就耸耸肩,就能真的去除恐惧似的。赛里斯蒂娜太太把儿子的迫不及待当成了想和怀尔德先生弥补分歧的明证。她叹了口气,离开房间去换衣服,说:我尽量,但是别指望太多。全在于你写的那封信了。当心别吵醒你姨妈,眼下呢……我谢谢你。她佯作非常的不情愿去做埃内斯托迫切要她去做的事情:她出了屋子,没几分钟,就听到她离开了房子。他听到她关上前门,为了不吵醒她姐姐,埃内斯托这才记起了关键点:怀尔德先生承诺要给她的半个月的薪水。他知道,怀尔德先生在钱的事情上很是谨慎;不确定的是他的“母亲大人”是否会给他预期的那一份钱。直觉告诉他,要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