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镇往事】穿梭于大街小巷的“蚵蚂鳞” 曾经的街头一景
1967年,武汉市三轮车合作社从上海一次购进250K型轻便三轮摩托车38辆,并且立即投入市场运营,250K型轻便三轮摩托车在武汉街头甫一露面,立刻成为城市街头亮丽一景。人们根据它的外形,赠予它一个极具地方特色的土名称——“蚵蚂(蛤蟆)鳞”。
在武汉土语中,青蛙,即蛤蟆,被念做“蚵蚂”;而蚵蚂的孩子——蝌蚪,则被叫做“蚵蚂鳞”。“蚵蚂鳞”,小蝌蚪,游去游来,多可爱的形象呀。
250K型轻便三轮摩托车,市民叫它“蚵蚂鳞”!表达的正是一股由衷的喜爱之情。
那时节的“蚵蚂鳞”,珍贵得很。最早只在汉口前进二路、武昌大东门三轮车服务站停靠。其载重量350公斤,时速60公里,一次可容3人入座。车价照例有严格标准。以人力三轮车车价为参照,在其基础上加价50%;起点为0.40元;带物超过25公斤则另有加价办法。
“蚵蚂鳞”由于车资低廉,随用随开,机动又灵活,一时大受本地以及南来北往的各路乘客欢迎。市场迅速传来反馈——车太少,已呈现供不应求态势!
三轮车工人们欣喜不已,发展机械化的美好前景分明呈现眼前。于是在1971年,合作社做出了自己生产“蚵蚂鳞”、以应对市场需求的重大决定。
人力车夫造摩托,请来一个“比师傅”
合作社的直属机构三轮车机修厂1958年建立,选址汉口航空侧路(今青年路)妙墩湖畔。当时就是一个手工作坊。高端设备,高等级技工,统统缺乏。
二三十名人力车夫成为厂里最初的员工。这一批人年纪大,文化低,但是不惧困难,靠着勤劳与热情,承担起全合作社的三轮车维修与保养任务。几年下来,摸索出一整套修车技术,成为厂里车、钳、钣金、铸造、红炉各道工序上的元老级人物。元老中还有骨干——老郭、老吴、老邬、老周,人称机修厂“四老”。
工厂业务步入正轨后,不久又招进来几名职工子弟,使得集体事业更加增添活力。这一批年轻人文化程度也不高,基本都是些高小毕业生。可他们与父辈一样,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潜心钻研工艺,不几年即成为厂里各个岗位上的中坚力量。他们是小郭,小陈,小张,小蔡,小胡,被喜爱他们的父兄们称作“三轮车五小”。
威风凛凛的“四老”“五小”,构成小工厂的灵魂。
话说单位购入第一批“蚵蚂鳞”后,其保养维修任务自然也是花落机修厂。
那么最初,他们如何对待这些完全不同于人踩三轮车的机械?
一个办法。将整车拆散,拆开的零部件顺序摆满一地,一件件查看,哪里坏了修哪里;然后一件件顺序还原。那个时候没有图纸,而且即便有图纸,也无人看得懂。只能采取这种简单原始办法。反反复复的拆装过程也是一个“修炼”过程,工人们藉此熟悉了三轮摩托车的结构,从而奠定制造新车的底气与胆量。
当自行生产“蚵蚂鳞”的消息传来时,小工厂顿时沸腾起来,工人们摩拳擦掌,纷纷要求加入试制队伍。
工厂书记汪开洪其时是一名年富力强的中年人。面对工人请缨,他心中其实已经拟好一份技术骨干名单。这份名单,便是前面提到的“四老”“五小”。制造“蚵蚂鳞”的工作很快紧锣密鼓铺展开来。
最初的制造,更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组装。许多东西必须外采。轮胎,挡风玻璃,链条,轴承等等,还有发动机里面的一些精密配件。
真正自制的部位,乃是车头车身以及车辆底部。
制作车头,需要重型机械油压机。如果有油压机,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然而当年,不要说集体经济薄弱的合作社,便是全武汉市,拥有该项设备的企业也不多。此外,无图纸,无经验,依然是严酷事实。要凭空制作车头,实在不容易。
怎么办?难道就此退缩吗?不!经过多次干群合议,终于琢磨出适合自身条件的一套土办法——对照购进的上海250K型摩托车,依样画葫芦,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首先攻克最难的部位车头。用巨幅马粪纸,覆盖于原车车头,细致勾勒出上面的多处弧形线、曲线,使之成为一个纸模;接着,将纸模小心翼翼放入地上一个已然挖好的车头大小的土坑里,使得土坑成为一个凸凹有致的土模;然后抬来0.8mm的薄钢板覆盖于土模之上。这是一项多人参与的集体行动。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在众多观众的注视与祝福声中,关键人物,“五小”之一的钣金工蔡火清闪亮登场啦。只见他神色凝重,手握一柄木锤,一下,又一下,乒乒乓乓敲打起来……
在当年,除了造车头,其他如摩托车配件,其过程一律采取相同办法:对照原件,比比划划仿造。
三轮车工人们因此自诩为“比师傅”。“比师傅”,“比师傅”,日久天长,成为内部行话,一个让广大三轮车工人十分自豪的典故。
且说制作出来的车头只是毛坯,后面还有好多程序,剪切、拼装、焊接、油漆……当时的主焊工,乃是一名年轻的姑娘,名叫陈才焱,也是一名职工子弟。这名女孩子,可了不得。她蹲着烧焊,一蹲就是好几个钟头。电焊氧焊交替进行。在小蔡和其他师傅的协作下,能够连续一气将整个车头车身焊接成功。其产品质量被公认为一流。另许多男子汉自愧弗如。
发动机的组装也是一个精细的工作。“四老”中的老郭,大名郭花子,从前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人力车车夫。转行到机修厂后,便一直做钳工。锉刀、锯子、锤子,几件简单的工具,在其手中,便如同绣花工人的绣花针,能够创造出人人赞叹的艺术品。发动机的制作装配便是由他领衔攻关。攻关时期,除了吃饭睡觉,他的全部精力都扑在车间。为了全套齿轮的精密咬合,甚至为了其中一个螺丝孔的准确定位,他联合“五小”中的小张,小胡,多此聚集切磋,反复拆卸重装。当时媒体流传一句话:活着干,死了算。其实这也是郭师傅的一句口头禅。厂里员工都说:这句话的首创者应该是我们郭师傅。媒体不过借用而已。
全体工人的努力在1971年年中的某一天,终于结出硕果,第一台摩托车制作完成,进行试车检测啦。
那一天,宁静的妙墩湖泛起了波澜。三轮车职工业余文工团的锣鼓家什业已摆开阵势,合作社的领导,合作社下属其他单位的代表,全部来到现场。只见“五小”中的张坤明,精神抖擞坐入驾驶室,汽车喇叭三声鸣响之后,武汉市三轮车行业有史以来第一台自行制造的摩托车,突突突突,开出了工厂大门……
现场,顿时掌声一片,欢快的锣鼓响彻云霄……
行业的发展壮大
到1972年春天,工厂已经试制成功“蚵蚂鳞”33辆。并且全部投入市场运营。可是市场依然供不应求。新的问题自然而然来了。要扩大生产,需要增加人员,需要提高技术水平,需要增加设备……一句话,需要增加资本。
人员的问题好解决。自1971年秋天开始,陆续招入了几大批青年工人。全部是初中高中生啊,合作社的平均文化程度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资本从何而来?
行业自身的积累是一个方面,政府也及时给予了大力支持。湖北省老省长张体学自合作社成立以来,一直亲自关注三轮车发展。老省长1973年因病去世,但他的关怀与呼吁在他身后得到落实。1974年。国家贷款75万元到位。作为一项专款,三轮车行业将之全部投入制造新车以及培训年轻驾驶员与技工所用。
工厂计划添置许多新设备。车床,刨床,铣床,滚齿机,磨床,全部要用当时的最新制式。
于是,最大的问题来了。工厂厂房太小,设备无处安放,工人无法施展身手,制造出来的新车也没有地方摆放。人们的眼光于是瞄准工厂后面的妙墩湖。那时,社会普遍缺少环保意识。填湖造厂房的意愿竟然立即得到有关部门批准。
填湖的泥土哪里来?发动合作社的全体职工,自行解决!客车工人,每人奉献泥土15车;土方队工人,每人奉献泥土30货车。其他人员,轮番上阵,守候在大门到填湖现场沿线,泥土一到,人人争相上前,呼啦啦帮忙推车、卸土……真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图景。
填了妙墩湖(今已不存)的一个角落,厂房面积却一下扩大2倍。湖泊当时隶属郊区一个渔业队,押地之时,进来三名菜农。
外国友人纷至沓来,一睹人力车夫的杰作
那时节,三轮车行业业绩骄人。
摩托车生产方面:1973——1980年,完成“蚵蚂鳞”240辆;其中投入市场营运近200辆;另有少部分客车与货车销往外地同行。
随着车辆日益增多,社会服务站点也从最初的大东门和前进二路扩展到汉口火车站、新华路长途汽车站、民生路江边、汉阳钟家村以及武昌火车站等地。最高峰时,全市共设公共站点19处,配备服务人员51名。
三轮车行业的进步,自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其中,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情——乃是一批批国际友人的到访。
事情源于一份杂志——《中国建设》杂志的报道。《中国建设》的英文名字为China Reconstructs,发行到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该杂志坚守真实报道原则,多方位报道新中国各项建设成就与人民生活变化,成为世界了解中国的一个窗口,武汉市三轮车行业的变化与业绩,吻合《中国建设》的报道原则。被有关部门推荐给该杂志。杂志社记者深入一线采访。于是,一篇名为《从人力车——三轮汽车》的文章,于1974年4月,刊登在该杂志上。
该报道图文并茂,向全世界介绍了武汉市三轮车行业在不同时代的发展轨迹,其中的重点便是三轮车工人造摩托。
三幅图片,饶有兴味。有“蚵蚂鳞”在当时的武汉城市窗口——武昌火车站等候乘客的场景;有老工人推着人力车向青年职工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场景;还有一幅,则是昔日的人力车车夫郭花子与他的现实作品——摩托车发动机曲轴箱。
文章一经问世,立即引起世界瞩目。很快,便有多国友人从世界各地前来武汉市三轮车机修厂参观访问。德国、比利时、日本的友人来了,非洲国家的大使团来了,港澳台同胞也来了……
三轮车工人的喜悦之情无法用文字描述……人们说,那真是三轮车的黄金时代呀。
以后,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进步,武汉市三轮车工人亲手制造的三轮摩托车,也于1980年代后期逐渐退出了运输市场。取代它的是更为便捷的出租车、大型旅游客车。
“蚵蚂鳞”,是时代的产物。与任何其他事物一样,它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由盛到衰的过程。从问世到退出运输市场,其辉煌期将近20年。武汉城市交通发展史不可或缺的一页。
如同人力车、三轮车一样,“蚵蚂鳞”也会长久地留在几代三轮车工人及武汉市民的记忆里。
打捞城市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编辑:田联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