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柳毅传书》首演【作者：诗云】
柳毅传书 水袖剪辑
VIA @燕子归去书斋冷
《柳毅传书》最初的首演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那是在1952年1月22日。
云华剧团刚刚结束了旧历51年在上海百乐门演出场地的合约，按照贯例她们演完最后一场《打鸾驾》的全体大反串便封箱过年了，年后即转签到了光华剧场。在还是农历52年的新年里云华剧团在光华的首场大戏，她们郑重其事地推出了名曰“古装神话巨献-----《水晶宫》”，这一天正是1952年1月22日。
《柳毅传书》最初的演出形态是一部五幕九景的古装剧，由韩义、宗华编剧，郑传鉴作技术指导（当时称舞蹈），王元坚作曲，而韩义兼导演了此剧。当时此剧的上演是必定会受到很大的关注，主要来源于三方面的原因，其一，社会的巨大转变下，对新社会风尚的歌颂成为主流要求，就在云华上演《水晶宫》的当口，离它不远的丽都剧场里芳华正在上演由尹桂芳主演的时装剧《新房子》，并打上了“三反名剧”的宣传；其二，在这一新旧过渡时期，文艺导向虽已明确，但观众，特别是越剧观众仍旧以解放之前的学生、太太们为主，而她们的欣赏和要求很大程度上可不是新政府能够左右的。其三，从49末到50年几乎一整年的时间，越剧在创作上受到各方的影响，直接反应即是呈现一度低迷的市场境况，云华50年末的《鸳梦重温》上演了才一星期即更换剧目上演新喜剧《葡萄园》，结果也只演出了不到十场，其间她们还要忙于卖婆记的排演拍摄、忙于招待军烈属的演出……
《水晶宫》是云华剧团利用年末的封箱时间潜心创作的一部大戏，华丽得几乎耀眼的服饰、宏大的湖底布景机关、正义凛然英雄救美的传说一下就打动了台下的观众。首演当天电台便实时转播了此剧，而演出的效果看来也是异常的好，一直到了二月十四日，当时最大的出版报纸---申报，用大幅版面首次对它进行了评论，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批评。即使如此，《水晶宫》的演出也一直继续到了最后，直至所有越剧团体接到任务集体参加“三反五反”出演《千军万马》。
如今让我们且来听听这部后来成为越剧经典之作的《柳毅传书》，最初所获得来自当时权威的声音：
评越剧《水晶宫》
云华剧团演出，以“美丽神话”为标榜的越剧《水晶宫》实质上是一出毫无积极意义的拙劣作品。它完全没有通过艺术的形式，反映出古代人民争取自由，反封建的强烈意志和英雄行为。以教育意义、积极意义而论，无疑《水晶宫》是完全失败了！第一，我们先看到《水》剧的主角----龙女三娘，她是代 表的封建权威，却以柔弱的形象博取同情（言下之意是龙女活该受苦牧羊，谁让她的出身不好呢）；第二，再看柳毅与三娘之间的爱情，分明宣扬男尊女卑，柳毅一再拒婚，三娘表现出那种挖空心思博取柳毅欢心，恰与新的恋爱观点----相互尊重、自由结合是完全茫然无知的（柳毅没有认真学习新颁布的婚姻法）。第三，对洞庭君的扭曲，戏里后半部分让他改装送女儿去人间，这是对封建主义的美化（封建权威绝对不能有人性）；第四，云华剧团的创作态度上是不够严肃的，自编导以至演员都迷惑在“趣味主义”的俗套，例如：柳毅初入水晶宫那种傻气十足的表现是绝不能带给人任何教育意义的，除了带给观众笑料外；其次《水》在演出服装上和布景上，也极尽豪华之能事，这一点要向他们提出严肃的批评。正当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的今天（是啊，国家多困难……），云华却依然熟视无睹不投身火热的伟大的政治斗争，不勇于担负起文艺宣传员的光荣任务，而是依然陶醉在“曲折离奇”的旧一套，形成脱离政治、脱离现实的倾向。
-------------摘自《申报》一九五二年二月十四日 第二版
毋须说这是在三反五反的浪尖上，即使在今天我们也很难想象一部戏假如受到一个权威报纸这样露骨的评判，被扣上“完全失败”、“毫无意义”之类的定性形容词，看来也是绝无回转的余地了。
我们可以很明显得提出疑问这篇被登在报纸显要位置的评论大作的作者其实是否不太懂得什么是戏曲，是否不是很明白该如何去欣赏戏，姑且不论。我们单可以很明显得看出一点，大言之就是演戏看戏自此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单纯娱乐项目了，演员有了另一个代名词----文艺宣传员；小言之这已非针对某一部戏的评论，而是一开导向创作之风，使之上升到了整个剧团甚至个人的政治问题。这也才刚刚开始。
令人颇有些诧异的是《水晶宫》并没有因此而下马，甚至于到了二月十九号，出现了这样一个醒目的消息-----“从三月一日起，全市三十六家私营越剧团同时演出以三反五反为主题的新剧本，不仅在剧本服装，灯光、道具上也都取得了一致。”
这一次的问题似乎又出现在了云华剧团里，又一次成为被公开评论的对象，更加具体得集中在了《水晶宫》的编导韩义和其他云华剧团的人身上。
从若干文章中，我们随意拿一段来看看-----
“……韩义和南薇在越剧界集体编写《千军万马》时显得很不热心，经常不出席大家的集会。还有编写极端恶劣的《鸳梦重温》的云华剧团的沈铭，同时，对一些落后的剧团，我们也主张在剧团之间展开批评，象一贯上演《鸳梦重温》、《水晶宫》等错误戏的云华剧团，在整个戏曲政策决定地方戏去面向现代剧发展的方针下，该剧团坚持错误方向，在各剧团为了配合三反五反时，该剧团却扬言要把《水晶宫》演到旧历二月底，经群众一再督促，才在三十六个剧团中最末一个表示愿意参加集体演出。”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张旗鼓宣传之下的《千军万马》并没有如期得在各大剧团上演，到了旧历二月底，芳华公然贴出“三月一日起献演《玉蜻蜓》”的海报，而云华则大演《水晶宫》一直到需要加放票板，让那个被批判时的扬言落了真，《水晶宫》不但演到了二月底，甚至持续到了三月初。
这当然一定是出了问题，我们猜测可能是组织方面的原因，要统一剧本固然不难做到，但要统一到服装、灯光甚至道具都需一致，这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管理执行队伍，难免会乱作一团，更何况有些剧团参加得似乎还很勉强。国营的剧团不存在盈亏的问题，冲在宣传第一线那是自然，而绝大多数象云华芳华这样的私营剧团，全上海的剧团统一演出一个剧目，有谁来保证她们的票房问题？但《千军万马》非演不可。
芳华在这个时候公然上演《玉蜻蜓》，自然矛盾的焦点开始转移了，为《千军万马》的不能如期上演找到了一个原因-----
“我们不妨拿较大剧团的演出剧目来看，例如云华剧团继续上演脱离政治的《水晶宫》，合作的《称心如意》是一部歪曲婚姻法的戏，更有芳华应各界要求演出毫无意义的《新玉蜻蜓》，我也不懂是哪一界要她们演出的……”
不管如何，《千军万马》在三月十日上演了，三月九日那天云华和芳华都无比留恋得在宣传上打上了“演期无多，最后一天，欲观从速，明夜千军万马”。
才过了四天，三月十四日，光华剧院就打出半价优待的广告，积极地预备推出新戏《为了明天》。情况都在预料之中，大剧团尚且如此，更加为难了其他小剧团，有些演了不到几天就由于没有观众而停演了，但云华还是能坚持到三月二十七号了。那时的景况如今看来也只有用一个“惨淡”来形容，无一幸免。既然还在三反五反得斗争中，《为了明天》的内容与《千军万马》也是如出一辄，才上演就票价减半优待观众；而芳华此时也在积极得筹备新戏《跟踪追击》，更是还未上演就半价优待，欢迎包场。宣传上的功夫下了不少，可《为了明天》的票价已经跌了再跌，而芳华就根本没有能够上演所谓的《跟踪追击》，为了挽救票房，尹桂芳又一次显示出了她的气魄和号召力，决定隆重上演五大越剧精华：叹钟点、扫松、回十八、夜探、杏花村。
虽然是和当初要获得的千军万马的气势的初衷有些差距，最后黯然收场，但云华坚持演出三反戏《为了明天》还是得到了一点肯定，这场风波也至此方息。
对于刚刚得到肯定的云华剧团来讲，又出人意料地做了一件有点惊心动魄的事-----打出了第二天复演《水晶宫》，开始定座的海报。这一定叫某些人很恼火，她们一边演着三反戏，原来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水晶宫》的修改，因为这一次登场的是做了重大修改后的样子，一演就演到了五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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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备注：这篇有关《柳毅传书》前世今生的文章贴过，在找到该剧实况的前提下再PO一遍作为存档。
本文值得留念，这是在大量的报章查阅下写就的，涉及每一笔都有相关新闻报道为证，人物、时间、地点交代得异常清楚。不是小编这样随便的人，通常说一句：这事我记得，哪里哪里看过，原文？欠奉。——时至今日，我根本已经忘了所谓《申报》，你要我讲，我统一都告诉你《新民晚报》[狗头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