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七十七》有父亲的那些年

有父亲的那些年,我是一个有父亲的人。

对父亲的记忆是从儿时四五岁开始的,当初记忆里的父亲不算和蔼,不善言谈,常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同时,总是手里安静而急躁的做着家事和农事。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淡然,小时候那些年家里的几个孩子常习惯不大声说话,上学放学后都井然有序的按照分工做家务。

农田里的活仿佛是日子里的平常事,水田里,旱地里,自家园子里一年四季都有事忙,自然而然做饭,洗衣,菜园子除草等都是小孩子们的活计了。父亲虽不苟言笑,和母亲也不常打趣,但父亲的身影和背影很挺直,还算俊逸的模样自然而然给父亲添了些光亮,且父亲当年上了高中,于是在家里父亲老是闷着头吃饭,在当年厨房与堂屋以及仓库不分开的大屋子匆匆走来走去,于是乎我们几个孩子也几乎不大与父亲说话,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是无一点道理的。因为家境,上学与做家事我们两不误,只是和父母之间的沟通常常在每天日常事务的交接中,彼此相通着那些年大人小孩间的生存,生活与生计。

父亲也不是不笑,偶尔笑的时候,露着他的整齐玉米粒般的牙齿,相随着他的小眼睛一起笑,笑得不是很灿烂,但是这时候我们一家人都是笑的,其中母亲笑得是最开心的,咧着嘴笑,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据说当年一家几口人围坐在桌子上吃饭,筷子常吧嗒吧嗒的忙不赢,因为小孩肚子容易饿,青菜也能一顿吃一大把,若是桌子上有带肉星子的菜,几个孩子的眼睛是闪亮的。在桌子上,父亲从来不搭理我们。倒是有一次父亲在餐桌上冲我筷子一放,饭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扣,瞪着眼睛朝我一看,吓得我赶忙丢筷子就跑,这是我高中毕业后的事,因为我要求复读,不愿意上录取的学校,呵呵那次父亲追了我好几亩田的地,由于我拼命跑,父亲才没有赶上我,后来才知道姐姐又在父亲身后追着父亲跑。那天我绕着田跑了好几里路,一次也没敢回头看父亲,心里估摸着父亲没追过来,我就在二分场我姨母家吃了饭,当年我老家住在六分场。在姨母家吃饭后,姐姐和我一起回家,父亲也没说啥,其实现在想想父亲生气也情有可原,复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好不容易把孩子培养跳出农门,父亲当然自有他的苦衷。

父亲在孩子们面前是很有威望的,就像是家里的顶梁柱,支撑着一个完整而生机勃勃的家。家是什么?家是温暖,是希望,是快乐,是时光里不停转动的门轴,每一天在昼夜之间迎接朝阳,日出日落之间田地间作物的生长力量,孩子们在学校上学,在故乡月光下的嬉戏,杨树底下的追逐,以及小河边的愉悦,家是大人心中的一盏煤油灯,每到晚上,家家户户煤油灯下的大小身影,在传递着岁月的平安与甜味儿。那时,父亲不吧嗒吧嗒抽旱烟,也不大声和左邻右舍打招呼,每每遇见故里人,父亲总是先张开嘴笑,然后眼睛笑得很弯,也许是因为父亲眼睛不大,眉毛生的好看,笑起来有七分好看,当然父亲笑的同时也小声说话,拉家常,不过记得父亲说话语气语速很干净利落,小时候听父亲说话好像父亲说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坚定的给对方的耳朵里。那时故乡人都晓得父亲说话时间很短暂,从来不老是拉家常拉很久,也许父亲的个性真应了那句"从不拖泥带水“,虽然父亲那时在地里干活腿上常是泥。

父亲做得一手木匠活,但父亲从来不是一名木匠,家里的椅子凳子桌子坏了,父亲常拿着钉锤子,阁子<方言,就是锯子>,不出一小会,就将椅子凳子桌子的脚弄平,据说父亲的几个姊妹都会木匠活,大伯家里好多的雕刻**,叔叔的木匠活很好,比父亲的木匠活要精细,于是父亲称为木匠还是有点不相宜的。父亲没学过医生,但父亲懂得些草药之类的治理,常常在家人生病时用草药敷。我记得上高中时,腋下生个又大又红的脓包,父亲说这是脓窠,要用草药敷,于是乎我用父亲**的草药子敷,敷了好多日子不记得了,只记得脓窠好了,腋窝当时凹了一个小洞,现在想来好可怕,哎当年也怨不得父亲,上医院肯定不能,因为家里几张嘴吃饭上学。在吃饭与上学之间,父亲更注重的是上学,第一年高考筛选后落选,父亲决定再让我上学,虽然要再读两年,因为第一次毕业高中是两年制,第二年高中就是三年制,且我再读得从高二到高三,加上当时我弟也上学,母亲常生病,不过父亲在如此境遇下还送我上学,如今忆来父母的爱是最不及成本的,父母的爱是田地间最无私博大的爱,感谢父母双亲,感谢家给予我人生的成长!

当然父亲对我们几姊妹上学的事很在乎,其实是源自于父亲心里的希望与远方。父亲喜欢文化,按老话讲父亲也是喝过墨水的人,于是在父亲心里有文化知识就是很幸福快乐的。父亲喜欢写毛笔字,家里的对联以及当年用纸包子包装的菜籽,如辣椒,南瓜等的种子袋上,父亲都用毛笔字写上有关标识;若是亲戚邻居间的账单来往,父亲也用他的毛笔字登记着流水账。父亲的毛笔字虽不大流利,但逢年过节父亲拿着他亲手写的毛笔字对联去卖,不过后来父亲得了帕金森很多年,就不常写毛笔字了;父亲得钢笔字也很周正,2017年父亲过世的那一年,清理家里的物什,陡然看到木柜子里面的门板子上有父亲写的家人电话号码等,触景生情不禁潸然泪下。天地之间,伤痛莫过于生离死别,一别今生,不知父亲如今在遥远的天堂是否安好?其实说父亲是一个文化人,也还是有点渊源的,母亲说父亲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良心还是不错,有一年家里最困难的那些年里,父亲县上一个同学邀父亲一起去县里谋事,父亲考虑到家里老小,还是没有去城里,也许父亲的心里,家是父亲生命的根!

长大后,我与父亲之间隔阂少了很多,我喜欢说话,也许是我的个性与父亲最相近,于是乎父亲对我是很看重的,虽然我是一个女孩,但父亲对我的教育培养还是蛮上心的;前些年母亲说我的名字是她老人家起的,因为你父亲当年因为你是个丫头而不看我一眼,后来父亲说我名字是他老人家起的,呵呵我都搞不清我的名字有啥好,别人一听我名字就笑,因为乡土气息浓烈,父亲说贵气红火不好吗,当时我心里还直犯嘀咕:好啥呀,乡里乡气。上高中之间我改过我名字,不过没成气候,改不动。呵呵就着父母给我起的这个乡里味道的名字,我享用得还是挺有底气的。上高中那些年,父亲没少给我送过米,用自行车驮着米踩几十里送到我学校,当时我上高中的学校有一位老师是父亲同学,有次父亲同学说你父亲送米来过,我心里一嘀咕,父亲来了怎么不来看我。但嘀咕归嘀咕,也许是习惯了父亲的这种沉默的父爱,我的心里很温暖也很平静,但是最深的底蕴是我的父亲爱我,我也爱我的父亲!后来渐渐的明白父亲的付出不仅仅是一份责任,更多的是源自于父亲心里血脉相连的慈爱!

父亲的心里是有很多的事的,往高雅点的文字上说是心事。父亲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心里,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然后一个人默默的孤独,寂寞或欣慰。父亲的心里有一种傲气,更多的是他与常人之间的隔阂,不解。但父亲从来不轻易抱怨,抱怨轻时皱眉头,沉着脸;抱怨爆发时,大声咆哮,记得有次高中周末我和同学走路回家,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背影一闪而过,很像我的父亲,到家后,发觉母亲不在,父亲板着脸,后来得知母亲到姨妈家去了,后来母亲回家,父亲也不像平日那样大声说话,母亲取出灶台腊肉做饭,饭后,父亲在灶间烧火,母亲在房子里,蓦然父亲一掌击在泥巴粘粘的墙壁上,那一刻,父亲没有说话,我赶紧走到父亲身旁,父亲一言不发站屋外去了。我记不得我心里当时的想法,我知道父母都在对孩子关心,但有时关心方式出现分歧了,父母之间闹腾一辈子,但其实心里还是把对方放骨子里,父亲脑溢血那年动手术**还没醒,就迷迷糊糊问:你妈呢!其实母亲就站在父亲病床前第一个;母亲胆结石动手术那年,手术后回到病房,第一句话就问我们:你爸呢!尤其是小弟弥留之际,母亲跟着我们在医院,母亲不放心拄着拐杖的老父亲一个人在家,总念叨,后来天晚时赶回家去看父亲。父妻之间最大的爱是心中有,父妻是同林鸟,是林子里风雨兼程一起飞的家鹰。

父亲老得走不动,拄拐杖的时候,父亲渐渐的放下了他心里的自尊,渐渐的也学母亲和村子里人打招呼,尝试着与村人拉家常,父亲脸上的笑靥渐渐的多了,尽管病魔折磨老父亲很厉害,但老父亲的晚年心里是很开心的,每一次儿女们回家老父亲表情严肃,但有时我逗老父亲,老父亲就会咧嘴笑,露出他整齐沾着一点黄颜色的牙齿,晚年的老父亲笑的弧度很大,嘴巴上笑得弧度有些张扬,无拘无束的。不过老父亲笑完后,就迅速的收敛起笑意,又皱着眉头,拄着拐杖想他老人家的心事。老父亲年轻时身体很结实,年老的时候生病身体蹒跚得很厉害,手脚颤抖有时连筷子都拿不稳,不过老父亲每次都习惯坐我身旁,因为我喜欢夹菜给父亲吃,满满的一碗饭菜,堆积得很高,有次母亲和姐姐忍不住笑,老父亲就用眼瞪着她们,吓得她们都不敢笑了。在老父亲面前,我很顽皮,也很疼爱我的老父亲,回家天气好的时候,老父亲就习惯挨着我坐在堂屋的门边晒太阳,老父亲安详的拿着他老人家的拐杖,而我看着太阳照在堂屋地上的光泽,我们父女间不说话,但是都很享用这温暖的时光;时光里,我陪着我的老父亲,一起相看岁月的温度!

老父亲走了好几年了,音容笑貌一直萦绕在我的生命里。父亲是那拉车的牛,父亲是那登天的梯。父亲是一座城,父亲是一片天,父亲是每个人心里最亮的灯塔,不说天长地久,只是告诉你:今生的人生路上,明月一直有!!!

愿老父亲天堂健步安好!!!愿天下父母晚年吉祥安康!!!

湖南益阳   刘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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