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最新长篇小说《佛国情梦》(8)暮云下的倩影
【作品简介】
这是著名作家李本深历时八年写成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倾注了作者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主人公庄一鹤带着自己的精神重负、带着当年从敦煌同情人私奔了的母亲的遗嘱,来到敦煌莫高窟体验生活,邂逅了谜一样的女人水子,走进了天堂酒吧,从而开始了梦游般的一段狂热、激情生活,他和她的情爱在那座“虚无之岛”上迅速升温、爆炸,而最后,却又像缥缈的梦境一样结束于无形,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部情爱故事,更是一部“心灵小说”。小说从整体构建,到激情、细腻的语言表述,都显出某种洒脱、本真、纯粹的特质。作品所要探讨的是:生活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真实可信?灵魂在何种状态下可自由不羁?生命既蓬勃不可遏止,又时时在变异、枯萎。人性深处那最隐秘的精神密码该如何破解?它何以造成无数遗憾的错失、纷扰的纠葛、迷乱的沉醉?人性的畸变背后,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透过情天恨海,人们似乎还该看到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不过是一次长长的苦旅罢了,恰似身处幻景的舞台,总在焦虑与骚动的高潮到来之时突然落幕。蓦然回首,夕阳里的敦煌,也不过是建立在苦难之上的一片美伦美奂的佛国幻影……
【作者简介】
李本深,国家一级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桃花尖》、《疯狂的月亮》《唐林上校》《青山伏魔记》等多部,小说集《西部寓言》、《昨夜琴声昨夜人》、《汗血马哟我的汗血马》等多部。《神戏》、《吼狮》、《沙漠蜃楼》等十多部作品曾获全国文学奖。他是22集电视连续剧《铁色高原》、电影《甘南情歌》《月圆凉州》《香香闹油坊》《我是花下肥泥巴》的编剧。他的作品《丰碑》被连续收入中小学课本。
8、暮云下的倩影
在庄一鹤的脑海里,母亲同司徒雨轩之间的往事,都呈现出一种模模糊糊的断裂状态。许多疑问一直盘旋于他心头,比如: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的母亲下了出走的决心?而出走的她却又为何一直爱着司徒雨轩呢?
他随身带着的那只旅行包里,放着一封信,是母亲在生命垂危之际亲手交给他的,她嘱托他有朝一日将这信亲手转交于司徒雨轩。
他不知母亲在这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对母亲来说,这肯定是一封非常重要的信,那必定是她灵魂的低语!多少年来,他一直将这发黄的信带在身边,他的指尖曾无数次触碰过它。但他心里明白:只有司徒雨轩本人才有打开它的权利。
按说,在初次见到司徒雨轩时,他就该将这信交与司徒才是,但不知为何,他竟一再地犹豫了,每当手指一触着那信,便下意识地缩了回来,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看吧……
他在敦煌研究院竟没能找到任何一点有关庄碧薇的文字资料,哪怕是只字片言都没有。然而,他深信,历史有历史的隐秘,人心也有人心的隐秘,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一点什么……
那天,庄一鹤到司徒家去时,司徒雨轩正随意地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趿拉着一双舒适的老头布鞋,陷坐在沙发里,随意看看电视里的节目。客厅里,几只笨头呆脑的沙发随便摆放着,屋子紧巴巴转不开身,一不留神就会碰翻茶几下的颜料罐什么的。那五颜六色的颜料罐里注了清水,仿佛随时会流泻而出,流到画面上,成为一幅妙意的画……
厨房里传出叮叮咚咚的响动,是菜刀的声响。
“老爹地!该包饺子啦!”随着这一声喊,一个女人娉婷的影子从厨房里一闪而出,竟是水子!
庄一鹤不由得一愣,看水子那一身打扮,跟他在天堂酒吧见到的她全然不同了,穿了件红色毛衣,一头金色秀发用一条丝绸的绢子在脑后绾作螺蛳似的一束。
“嗨,老爹地!”水子喊的是司徒先生。她看见坐在司徒旁边的庄一鹤,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嗨!怎么是你啊!”
庄一鹤也很是惊讶。他怎么都没想到,水子会出现在司徒雨轩家里!
司徒雨轩的表情似比庄一鹤还要惊讶,看看他,又看看水子……
“哦,我……我是来拜望司徒先生的。”他为自己找了个说法。
“这就叫缘分啊。不是吗?”水子一脸明丽的笑容,说罢,扳住司徒的肩膀向他介绍说:“这是我老爹地!”
“哦……”他感叹:“真没想到。”
水子兴奋地说:“嗨,那正好!一起来包饺子吧!”
司徒雨轩木讷地应声道:“是啊,是啊,一起来吧。”
“你先坐忽儿。”水子说罢,扭头又钻进了厨房,脚底下轻盈了许多。
庄一鹤便坐了,同司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他的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司徒雨轩先生和日本好友太郎先生的合影。
司徒雨轩指着墙上的那张照片,对他说:“太郎先生是个中国文化迷,十分痴迷敦煌艺术,他常说:不懂得敦煌,就不懂得日本;没有唐朝文化,就没有日本文化。太郎先生还在日本各界不遗余力地奔走,呼吁为莫高窟的保护做贡献,甚至还亲自向日本国首相呼吁过。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学者啊,在日本,太郎先生算是研究敦煌学的第一人!我跟他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太郎先生每年都要带着他的学生到莫高窟来实习,在这儿完成最后的学业。今年还没来呢,不过快了,过一阵子,就要到敦煌来了。”
庄一鹤说:“我听说过这位太郎先生,大名鼎鼎的。”
司徒又说:“哦,太郎先生,还是水子的义父哪!”
正说着,就听一阵脚步声响上楼来……
推门进来的,是个一身西装革履、年纪40开外的男子,一进客厅门,便漠然扫了坐在司徒雨轩旁边的庄一鹤一眼……
司徒雨轩向庄一鹤介绍:“这是司徒列夫,他在日本留学,前两天刚回来。”
司徒列夫是司徒的侄子,20年前,从司徒兄弟家过继给司徒的。许多年来,司徒列夫打着司徒雨轩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说是子承父业,其实是欺世盗名。在司徒眼里看来,司徒列夫不但算不得个画家,连画匠也算不上,至多是个画商。所以,这老少司徒俩的关系总处得蹩蹩扭扭。
司徒雨轩指着庄一鹤说:“这位是庄一鹤,庄先生……”
不料满脸阴郁的司徒列夫却冒出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句:“我知道他是谁。”
司徒雨轩霎时一脸的尴尬,陷坐在沙发里,竟半晌缄默不语……
水子的影子从厨房里闪出来:“嗨,列夫,你怎么回来啦?”
司徒列夫见是水子,不无讨好地一笑:“水子?潇儿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水子说:“大概在她画廊里吧。”
“我去过画廊了。可没见着她呀。”司徒列夫咕哝:“噢,听说了吧?昨夜里,莫高窟又闹鬼了!”
水子夸张地瞪大两眼:“闹什么鬼啊?吓人捣怪的。”
司徒列夫松懈地坐在沙发上,点燃起一支烟,吐出一缕轻烟,带着几分神神道道的劲儿嘟囔:“莫高窟这地方,就这么邪性。”
司徒瞥了一眼司徒列夫,扫兴地摆摆手:“包饺子,包饺子。”
庄一鹤跟水子差不多是前后脚从司徒家告辞出来的。
日落黄昏,飞鸟归巢,远处的树影已渐朦胧成一色的迷离了。
“嗨哎!”水子的影子在别墅外头的那片林子里追上了他。
两个人旋走旋说。
水子说:“你在司徒先生家心情好像很有点压抑似的?”
他吱唔:“哦……也没什么,我只是没料到会在司徒家碰上你,更没料到你会跟司徒雨轩先生如此熟悉。”
她一笑:“我可以在司徒先生家登堂入室。别说是司徒先生了,莫高窟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得我。”
他有点惊讶地望着走在落日余辉里的水子,忽然觉得眼前的她,同天堂酒吧里的那个水子,似乎又有了许多的不同。此刻的她,天然去雕饰,脸上淡淡漾开一层天然胭脂痕,少了几分妖媚,却多了几分透明的本真。
水子闪动着一双乌明的眸子:“可以冒昧地问问你吗?你跟司徒先生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稍一沉吟:“说来很简单,司徒从前的妻子就是我母亲,但我却不是司徒先生的儿子。就这么回事。”
“呃……”水子诧异地翕开嘴巴,拢了拢一头金发,掩饰瞬间而过的窘迫:“那她现在呢?我是说你母亲。”
“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哦,对不起……”水子喃喃。
不远处,一大群麻雀从一棵老杨树的树冠上,呼啦啦地集群飞起,弹丸般射向远天火烧似的暮云里去了……
分手的时候,水子认真地说:“晚上到我的天堂来,我有话跟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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