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走笔』安博丨金 属 外 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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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属 外 壳

文 | 安博

最后一排角落里的江大海，神情凝重，用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执著地在桌面上雕刻着他的作品——宝剑，他每刻一下，桌子就痛苦地呻吟一声。江大海的同桌，胆小懦弱的马奔驰竟然一边欣赏着入木三分的宝剑，一边鼓起腮帮帮着吹雕刻下来的木头碎屑，前边女学生的乌黑的头发上点缀了很多木屑。平常我上课时，见到这种情形往往是穿插几句大道理，用小棍敲击讲桌加以辅助配合。今天我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几乎能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了。

历来反对体罚的我，鬼使神差抓起黑板擦朝马奔驰的课桌扔去。小绵羊竟要和恶狼做朋友，看他不咬死你！我恶狠狠地诅咒着不知道江湖险恶的马奔驰。我想这一黑板擦下去或许还能起到杀鸡骇猴的效果。

板擦沿着我计算好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马奔驰的桌子上。可是板擦又出人意料地弹起来，朝正在专心雕刻的江大海的鼻子飞去。他本能地向后一仰，缺了一条腿的凳子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顺着惯性和江大海一起重重摔在地上。全班同学都惊骇地回头望去，只见凳子已粉身碎骨，江大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条腿还架在凳子的残骸上。随后男同学有的哄堂大笑，有的鼓掌叫好，女同学们有的手捂嘴巴发出一声惊叫，有的偷眼观察我的表情。江大海呲牙咧嘴、像折尺一样一节节慢慢站起来，那把明晃晃的小刀还在他手里攥着；鲜血，像两条虫子似的从他鼻子里爬了出来。

“田乐，把小刀拿过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竟没先问问他摔坏了没有，而想的是先解除他对我的威胁。

胡乱布置了作业，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心里怦怦直跳，赶紧陪着江大海去水池洗脸。

“你别跟着我！”他一拐一拐地走着。

我想拿纸巾给他擦流进嘴里的血，他粗鲁地把我的手推开，用两个手背交替地擦着鼻子，又把鲜血狠狠地蹭在褂子上。我眼前出现了电影里把仇恨隐忍地写成血书的镜头。

“疼吗？”我摸着他后脑勺上越来越大的血包，明知故问。

“哎呀！”他两眼一挤，嘴角向上一抬，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把脑袋往一边甩，避开我的抚摸，紧走几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看来，这仇算是结下了！

“对不起，我是想吓唬一下马奔驰的，没想到会伤到你。”我无耻地想通过这句解释来化干戈为玉帛。

他忽然停住脚步，眼圈不知为何红了一下。

“对，对，我是吓唬马奔驰的，真的。”我言辞恳切。

“你为什么也不管我？”他狠狠地把一口血水吐在地上，然后狠狠地说。

“我------我不敢。”这是我一直羞于启齿的心里话。人都说是老鼠就怕猫，是学生就怕老师。我从来没奢望让学生们怕我。对于像江大海这样的高大威猛、逞强斗狠的男学生，我却有几分惧怕。何况，示弱，有时也是保护自己的有效方法。

这种内心难以揣摩的半大孩子万万不能得罪，他们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来到水池边，我帮他洗脸上的血迹，他竟然脸红了一下，说：“我自已。”语气明显平和了许多。

“你把褂子脱下来，我给你洗一下。”我动手给他脱衣服。

“回家我自己洗。”他一边洗鼻血，一边不好意思地躲闪着。

“这上面这么多血，你妈妈------”我既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又担心他妈妈会闹到学校来。我也是个母亲，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找老师理论。赔钱事小，怕的是又丢面子又挨批评。受害者的伤口还在流血，加害方却在厚颜无耻地琢磨销毁罪证！

“打工去了。”他用袖子狠狠擦了下潮湿的眼睛。

“你爸爸呢？”

他怔住了，手一动不动地任由水流冲着，鲜红的虫子又歪歪扭扭爬了出来。“呸！”他用力把嘴里的血吐在水池里：“死了！”

“前几天你们班主任还给他打电话------”

“在我心里，我杀死他几百回了！”两道寒光从他眼里喷射出来。

我吃了一惊，眼前出现了那把明晃晃的小刀和雕刻的满桌子的宝剑！

关于他爸爸，我们是略有耳闻的。听说他同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女人好了，之后，妻儿就很难再见他一面。尤其是江大海到那个女人家里大闹一场被他爸爸打出来后，就再不联系了。本来聪明乖巧的孩子很快就变得野蛮好斗，没人管然后没人敢管了。

“你不能------不能记恨他，谁也有犯错的时候------我们做父母的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我为他的父亲也在为自己说情，“你应该像你的名字一样，大海，海纳百川，多辽阔，多宽广------”

“孩子，你不会记恨我吧？”我小心地试探着问。本来我是想说“江大海，别记恨我”，但又觉得语气太生硬。我感觉他现在就像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爆炸的炸弹。我把纸巾捻成条，给他堵住鼻子，好像不是为了堵住鼻血，而是堵住要喷涌而出的怒火。

“怎么会！”他做了个吃惊样子。

放学铃声响了，他往教室跑去。咬人的狗不露齿。没错！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避其锋芒。我趁江大海还没走出教学楼，骑上自行车冲出了校门。讲桌上的东西也顾不得去拿了。前几天，我校就发生两起学生在校外殴打老师最后不了了之的事件。不出所料，我偷眼往后一瞥，江大海正尾随在我后面！我知道他的家应该在相反方向。我使尽全力加速前进，后面传来隐隐的喊声。我骑得更快，自行车在颠簸中惨叫着。顾不了那么多了，人不惨叫就万幸了！受罪事小，丢脸事大。

到家门口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算追上你了！”自行车“咣当”一声横在我前面。

“你要怎样？！”我色厉内荏地大喊，本能地握紧拳头。

他从书包里翻找着什么。刀？没错！他的手出来的一瞬，明晃晃的东西被太阳光一照，闪了一下我的眼睛。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他把明晃晃的小刀伸向我，我本能地向后躲。

“老师，你落在讲桌上的。”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

我的拳头依然紧紧握着。

银白色金属外壳的U盘闪了一下我的眼，我僵硬地张开手。他跳上自行车往回走了。

他那被他弄得五颜六色的白衬衫像帆一样鼓起来，上面非常醒目地盛开着朵朵鲜艳的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就像一叶小舟顽强地颠簸在辽阔的大海上。

这U盘，多像一把小刀，明晃晃，亮闪闪，不太光滑的平面

上照出一个扭曲变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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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博

技术编辑：庞里地

文字编辑：安博

征稿

尘世走笔

尘世走笔，记录丰富情感，喜怒忧思悲恐惊；刻画四季变化，春种秋收夏长冬藏。勾勒南北西东，乐山乐水乐人生。一支秀笔写尽生命之重，时光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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