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异事—— 木牯蔸
木牯蔸
刘述涛
人嘴两层皮,咋说咋有理。比如龙泉人想要自己家的孩子去学剃脑理发,张嘴会说,剃脑伢仔好,皇帝老子的耳朵摸得到。如果不愿意,就会说,剃脑伢仔轻又轻,两把刀子跌下坑。又或是,剃脑的属下九流,能有什么好。其实,牙开嘴臭,真的好不好,只有剃脑的人自己才知道,外人看的是热闹,内行看的才是门道。
这一天,以前每月到了十五号、三十号这两天,就提着剃头的箱子,到县委县政府给县里那些当官的剃头理发的钵头死了。县委办公室的罗主任就亲自到理发社来物色理发师。要求沉默寡言,不多事,也不惹事的。筛来选去,就看上了“木牯蔸”。
木牯蔸,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连他老婆都不知对他有多嫌弃,经常怒目圆睁骂他就是天底下最木也最蠢最呆的一个人,说他扛股卵都不知道转肩,担粪都不知道偷粪吃。木牯蔸在他老婆骂他的时候,不着声,就木木呆呆的坐着,一脸无辜的看着外面的天空。这更让他老婆火往上涌,直恨不能拍瞎自己的眼,怎么就嫁给了这天底下这么木蔸一样的人。
木蔸,在龙泉人的心里,是不灵光,又呆又傻,还是废柴一块的意思。现在好了,木蔸也有春天,也绽放出新芽。木牯蔸竟被选去县委县政府给书记县长剃脑理发修面。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木牯蔸同县长书记剃好了头,理好了发,说上了话,哪还不是同钵头一样风光,家里吃闲饭的工作都能给解决了。说起来,原来到县政府在县长书记面前剃头理发的钵头,在龙泉县,那绝对算得上一号人物。他不但在给县长书记理发,还懂得投其所好,县长书记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很快,钵头在农村家里的哥哥,上午还在田地里挖田挖土,下午就接到通知,不用再抡锄头把了,到县火柴厂去报到上班。钵头的弟弟更是安排到了县粮食局开小汽车。九十年代,不要说开伏尔加,就是开一辆大拖拉机,也让人刮目相看。
木牯蔸的老婆同木牯蔸说,有样学样,冇样看世上。人家钵头连他家的老表都给安排好了工作,你冇本事,也就算了,什么老表的事也不要你管,可儿子的事你总要上心,总要管!木牯蔸的儿子正在市里读师范,眼看着就要毕业了。那年代,毕业分配,要看领导眼色。有路子,有领导说话的就分配得好,分到县城里的中心小学中学。没本事,没路子,就往乡下分。有些还被分到离县城七八十公里的石门岭、戴家铺的深山老林里,人说鸟儿都不叫的地方。
从这以后,每个月到了十五号、三十号,木牯蔸也提着剃脑的木箱去县政府县委,守门的大爷见了,喊他一句“李师傅,你来了。”原来木牯蔸姓李,叫什么守大门的大爷也不知道,只记得县委办公室罗主任交待,李师傅来了,就给开门。木牯蔸在里面的县政府县委剃完,有时候还会给守门的师傅剃,木牯蔸别的事不灵光,剃脑修面绝对算得上一把好手,不但理得舒服,而且要什么头型,都不用人张嘴,木牯蔸打量一下,就心中有数。
有时候,县长出差或是下乡,回来了,还会让秘书打理发社的电话,让木牯蔸晚上去他家里剃。木牯蔸晚上就站在县长家的门口,一直等县长忙完,才进去,然后开始理。有时候,一边剃,一边就有人来向县长汇报工作,也有人提着礼品。木牯蔸只顾剃自己的头,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说。
一来二去,县长喜欢上了木牯蔸这么不多事的人,有时候就同他说,李师傅,你有什么事就张嘴,能够帮我一定帮你!木牯蔸却是什么也不说,更不说自己的儿子师范毕业了,正在等分配。后来,木牯蔸的儿子被分到了离县城最远的一个村庄,木牯蔸的老婆咬牙切齿的同木牯蔸吵了一架,就把婚离了。
从此,木牯蔸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先是到了日子仍然到县委县政府去帮县领导剃头理发。后年纪大了,退了休,守着日子看太阳落岭。还别说,这世上最快的就是日子,不知不觉,木牯蔸就老了,病了,要走上回头路了。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的木牯蔸把儿子找了去,给了儿子一本存折,要儿子为他操办身后事。他还同儿子说,不要怪你爹,你爹没有什么本事,就会剃个头理个发,这辈子也没有帮上你什么。也不是爹不想帮,是你爹心里怕,怕欠下了别人的情,拿什么去还?还不上,你爹就一辈子睡不了一个安稳觉,死也闭不上眼睛!
木牯蔸死后,好多人都来了,连许多退了休的县领导,都送了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