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首届“感恩父母 让爱传承”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郑景川作品

父爱深深

郑景川(河北)

以前我一直在想,父亲二十几岁开始教书,知书达理,应该有挺多舐犊情深细胞呀,对五个儿女,怎么从来没有表现出疼爱有加呢?越想,就越迷惑。越期待,就越失望。

县一中老师的家属房红砖白瓦,和我家同一排房的闫老师两口子当老师,文质彬彬,头发丝捋顺一根不乱,两个女儿出落得清爽秀气,手心里宝儿似的。我常看见人家姐姐或妹妹挽着闫老师胳膊,胡同里走进走出,亲昵的样子,羡煞我也。盯着人家爷俩的背影直到消失,可惜我的眼球没拐弯儿功能。我痴想也这样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臂膊,走在阳光满街满巷的回家路上。不知怎么,又觉得这么甜的模式就该只属于人家闫老师家,移植到我胳膊上就别扭走了样。怅然若失。

饭桌上,一不小心我把想法秃噜出来。父亲并没介意和生气,语调平和地说:“五个孩子小时候,我都没抱过。”调到县一中前,父亲在市郊一家学校当老师,母亲在村里带孩子,父亲礼拜天才回家,天生不会哄孩子亲近孩子。我们五个和父亲有细微的距离感,不像现在我家闺女,一出门口就粘在我胳膊上。

我在车间工作时,调来个新书记,胖乎乎,乐呵呵,没距离感。干完活儿,我喜欢去找书记聊天。书记问我:“孩

子是男孩女孩呀?”我说:“女孩。”又问:“谁看着呢?”我说:“姥姥。”书记说:“多去看看孩子,孩子还是在身边好呀。”接着,讲起他在新疆工作多年的经历感触。大女儿还小,媳妇在唐山带孩子。春节回家探亲,孩子的眼神是陌生的,和孩子熟悉亲近起来没几天,假期就又该结束回新疆了。从新疆调回来后,有了小女儿,情况就不同了,小女儿对他有种特殊的亲昵。到现在,两个女儿和他在心情上也有微妙的差别。

听老书记的故事,让我想起女儿躲在姥姥家炕头,怯生生看着我的眼神。我得赶紧把女儿接到身边,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接。那些迫于生计,常年在外的打工族,离乡背井,把子女留给老人,损失了多少和孩子间的天伦之乐啊。物质金钱买不来,换不得。

我小时候,老师待遇并不高,家里孩子多,又都上学花钱,家境贫苦捉襟见肘。母亲在学校食堂干临时工,收入微薄。一年暑假,学校盖学生宿舍。父亲和校领导说了说,我就当了回小工儿。每天起早,戴着顶旧草帽,到学校等工头儿派活儿。胳膊晒得黝黑,推着两轮铁皮小车,尤其怕见到同班女同学,把草帽压到遮住半张脸,特工般滑稽。毒辣的太阳底下推沙子,推水泥,推砖头。推车累了,就拉车,拉累了,再推。一次,用力过猛,步子大了,小推车铁支脚磕破了脚后跟,成了一瘸一拐的“伤兵”。屋漏偏逢连阴雨,一场雨下来,脚后跟化了脓,不得不辞了我的第一份临时工,天天待在家里,和那只老猫在屋檐下晒太阳。工头儿托人给我捎来十七块钱工钱,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我的名字。工头儿爱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把我名字中的“景”字,写成了“井”。父亲坐在炕头儿,背靠着被垛,摆弄着信封说:“凑个整,给你二十,愿意买什么就买点儿什么吧。”那时候,二十块钱,对于全家财政收入是个不小数目,我口袋里从没有过那么多钱。父亲的温情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是数学老师,业余喜欢拉二胡、手风琴,经常到旧货市场淘宝,买他相中的二手乐器。对那些乐器,比对孩子还亲。学校组织新年晚会和歌咏比赛,常邀请父亲给演唱者伴奏。没有音乐会的日子,父亲就过自己的音乐会,经常在南小屋,抱着手风琴,端着二胡,不停地拉呀拉,音符满屋,终于盛不下,从窗口往院子里纷飞飘散。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音乐细胞,觉得看五条平行线上的蝌蚪,五根手指乱折腾没个闲时候,是件儿费神费力的活儿,是跟自己过不去。父亲说,是享受音乐,是在休息。父亲对音乐是纯粹喜欢,到河边坑岸用网打鱼,就是迫于生计了。一中老师当中,会用网打鱼的不多。当老师的,谁稀罕这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呢。父亲不讲究这些,县城边有条大河,跟在父亲身后,端着铁盆捡鱼,鱼尾巴敲打着盆底儿,我的听觉视觉如父亲享受音乐一般陶醉。父亲每一网下去,都是个谜团,渔网拉出水面,谜底揭晓。在一个个谜圈里走着,时间的河水流淌飞快,不知不觉,小城已华灯初上。全家人津津有味吃鱼时,父亲会不紧不慢呷一盅小酒,有滋有味地讲他的打鱼经。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被父亲安排得妥妥帖帖,父亲的粗线条里没有我在乎的那些细腻情调。表象有时会迷惑一个人的眼睛和内心,读懂父亲的深沉温厚,追求“挽胳膊”亲昵模式就显得小儿科般幼稚轻浅。

上了年纪的母亲身体欠安,父亲坚持由他自己照顾。回家时,常看见父亲双手牵扶着母亲双手,父亲小步退着步子,母亲小步向前挪着步子,像一场两个人永不厌倦默契的交谊舞。时光悄悄驻足,耐心等着他们的舞步,等着属于父亲母亲的节拍。父亲会哄孩子一般,拉长声说:“哎,好,慢一点儿,这步走得好哇……”父亲还不失时机调侃几句,逗出母亲灿烂的笑来。父亲有他自己的细腻哲学呀。

时光再倒推一次。上够了学的我,和父亲执拗着,不愿再复课,跑到离家五十里远的工厂,签合同当了工人。工作后,我喜欢上了写作,在报纸上发了稿,有时拿回家显摆,父亲看过,乐滋滋说:“这首诗写得有味道,好像在写我这一辈子。”他找来剪刀,剪下我的作品,精心贴在他的笔记本里。我回家时,偶尔父亲会拿出那册旧笔记本,专注地与我赏析。五个孩子的婚礼都简单,家境是一方面,更多是父亲性格使然。父亲眼里,内容重于形式,两个人能平平安安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两个姐姐模样俊俏,工作单位也好,有人来做媒,听说是官家公子,父亲就一票否决。他说,门不当户不对,当官人家的子女,养尊处优,咱孩子到了人家屋檐下,会受气。我的胆囊息肉长到1.4厘米,女儿下最后通牒,不做手术,她就罢课。医生也亮红牌,说再耽搁,容易癌变。我没把做手术的事儿告诉父亲母亲,想直接站在他们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身体挺好,不受影响。最后,姐姐还是泄了密。父亲后来跟我念叨:“这么大的事儿,该回家商量商量,一家人定定……”近来,父亲看我身体没瘦没受什么影响,高兴地说:“看到你身体没啥事儿,我还挺高兴。”疼怜和牵挂溢于言表。

【作者简介】郑景川,河北唐山人,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散文选刊》《陕西文学》《工人日报》《散文家》《中外文艺》《诗选刊》《唐山劳动日报》《唐山文学》《扬子晚报》《荷花淀》。荣获首届《陕西文学》年度优秀小说奖、河北省首届群众文学创作大赛二等奖、《中国诗歌在线》年度诗人奖、《中国化工报》征文一等奖、《工人日报》全国诗词大赛三等奖。出版个人文集《一个人的森林》《雪落人间》《记得》《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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