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豆腐

臭  豆  腐

文/寒山

从现在起,光头老吴决定正式将自己定格为“臭豆腐”。

“臭豆腐”,以其闻着臭吃着香而倍受青睐。这看似悖论的逻辑关系,其中似乎蕴藏着高深的哲学道理。当其臭味熏天之时,闻之者无不掩了口鼻,快步走过,嘴里喃喃地骂娘;如若弄一块入口,熏天之臭旋即转为满嘴留香,加之辣椒的刺激,唏嚯唏嚯,实在妙不可言。光头老吴真实地觉得,“臭豆腐”这让人喜欢让人怨的鬼东西,着实就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光头老吴是位教师。准确地说,就是一个以教书养家糊口的混混。在一个小县城的一所普通中学跟一群普通孩子天花乱坠般地谈古论今、诵经咏史。光头老吴教语文,其实是在玩语文。学校为顺应课改要求,组织一批名师、专家经过长期考察、调研,不断归纳、总结,结合古今中外的著名的教学理论,整理出一套金科玉律般的教学模式,明确要求上课要先讲什么,再讲什么,要有这样,要有那样,条理清楚,经络分明,并在学校强制推行,要求每位老师必须过关,甚至还打算在全县推广。光头老吴很不高兴,认为这是意念强奸,严重扼杀了老师的教学个性,他提出一套自己的理论——“游泳论”,他说:语文教学就好比下河游泳,只要享受游泳乐趣,管你用什么方式游。光头老吴的语文课大多天马行空、无章可循,有时文章上完了才介绍背景,有时上了半节课学生才反应过来今天上的啥,有时让学生编写电影脚本,有时让学生搞人物访谈,有的课文干脆让学生上,他坐在下面当学生,跟其他学生一起交流、探讨、辩论、总结。因为光头老吴的这些鬼点子,在县级、州级甚至省级的一些赛课中,取得一点成绩,同事们调侃地称他“怪才”,学校领导则愤愤地叫他“刁民”。

有位年轻女教师要参加县里和州里的上课比赛,领导要求先在学校上课,组织一批名师、专家来作课堂诊断,为她出谋划策。这位老师来找光头老吴:“听说你鬼点子多,能不能给我点?”光头老吴欣然答应,他没想到自己的这点鬼点子居然还会被人看中。这老师上完课后,被那些前来诊断课堂的名师和专家批得狗血淋头,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她哭得稀里哗啦。光头老吴还真给了她几条鬼点子,结果在县里获了奖,在州里获了奖,还被推选为代表参加省里的比赛,她也因此得到学校领导的大肆夸赞,说她为学校争了光,赢得了荣誉,将她评为“课改标兵”,并为她安排一场声势浩大、规模空前的讲座,要求全校教师认真学习。女教师讲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讲课堂教学的革新,讲教师角色的转变,讲学生学习形式的多元等等,光头老吴坐在台下,听得入神,巴掌都拍了好几回。

光头老吴原本并不光头,原本也有一头茂密的头发。因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好多次被请去主持县里的各种文艺晚会,因为主持得很出色,人们送他个外号“金话筒”。晚会结束后,会有人请他去吃夜宵、喝啤酒,每每这个时候,光头老吴会在心里偷着乐,他没想到自己的生活竟然会过得如此滋润。一时间,光头老吴成了这个小县城里的名人,有人怂恿他调去政府工作,光头老吴开始飘飘然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构想着坐在办公室一边看报一边喝茶的场景。他屁颠屁颠地去找县长谈调动的事,县长先是对他天花乱坠般地恭维一番,然后就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搪塞。渐渐地,看报喝茶的场景越来越模糊,光头老吴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涮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粪桶:需要的时候拿来用,不需要了就丢在墙角,连自己都嫌臭。他愤然发誓:绝不再上台主持任何节目和晚会!为愤然得更彻底,他索性剃光了头发,大有点当年梅兰芳先生蓄须拒演的决绝。果然,再也没有人请他去搞主持,吃夜宵、喝啤酒的事也不再有了。

光头老吴写书法,楷、行、隶、篆、草都写,也领着一群学生跟着写。好几个学生写得入了迷,周末在宿舍整夜整夜地写。学校领导不高兴了,说练书法严重耽误了学生的休息,影响学生学习。光头老吴也不解释,渐渐地,跟他学字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几个却也还争气,在县级和州级比赛中频频获奖,有两个还在全国比赛获奖,成为这个小县城的大新闻,电视台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来学校作专访,访学生,访光头老吴,也访学校领导。光头老吴听说县里专门设有文艺作品奖,根据获奖等级配有相应的奖励,便乐呵呵地跑到相关部门咨询,得到的回复是:在全国获奖的事之前从来没有过,没有政策支持,所以只能表示精神鼓励。光头老吴冷冷地笑笑,恭敬地说:没关系,没关系。

有同事来跟光头老吴学字,光头老吴很乐意,送他们毛笔、宣纸,为他们提供字帖,跟他们分析技法、示范创作,并时不时送他们作品。县里组织书画精品展,光头老吴在一件作品面前端详了很久,总觉得这张字很眼熟,很像自己写的,但一看落款,却是别人,后来他终于想起,这就是自己写的,是之前送给同事的作品,但原来的落款已被裁掉,另外拼接了一个落款。光头老吴将作品拍下来,发了个微信朋友圈,并注明:说句老实话,这张字确实眼熟老火。点赞和评论的人不少。很久以后,那件作品的作者回复了一条:你想要表达什么?光头老吴突然觉得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我想要表达什么呢?

光头老吴偶尔也打打麻将消遣,准确地说是打麻将消费,因为幸运之神似乎从来就没有光顾过他。同事们似乎清楚光头老吴的这个“特长”,时不时安排饭局,饭前打,饭后也打,不多一会儿,光头老吴就会输得精光,输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输光了钱的光头老吴拖着沉重的脚步踱到家,像一蔸蔫菜瘫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抽烟。妻子会冷冷地问:今天又输了多少?光头老吴慷慨回答:没输没赢,刚好保本。妻子像母亲般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要打麻将了,要是不小心输上三五百,够孩子一个月的奶粉和尿不湿了。光头老吴一面嘴上敷衍着妻子,一面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是王八蛋… …

时光在流逝,光头老吴也正一天天地变老。他不知道:他这坨“臭豆腐”究竟还将臭到什么时候,还将遇着些什么臭事,还将臭着些什么人。他只知道:余下的日子,自己可能就这样了,就这样一如既往地臭下去,让那些喜欢的继续喜欢,骂娘的继续骂娘,一切都随它去吧。

吴胜才,贵州省某中学教师,贵州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普通话水平测试员。有散文、小说及评论散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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