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 留得枯荷听雨声

金陵城里来了位姑娘,本来呢这只是一件无需费口舌去讲的小事,金陵城这么大,日日南来北往,不知有多少位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乡野村姑进过这城门,今日又和往常一样,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怪就怪在,金陵城里有名的富商,也是这天下最有名的富商刘老爷,放出话说要给自己适龄的儿子找一个适龄的儿媳妇,本该是媒人踏破门槛,周边的小姑娘们都想进城碰碰运气的。

可这都两天了,适龄的贩夫走卒、适龄的读书人、适龄的小公子们来往往熙熙攘攘,头发花白进城探亲的阿婆、面色蜡黄抱着女儿求医问药的妇人、鼻涕流到糖葫芦上浑然不觉,还一舔一津津有味的女娃等等各色人物,都来过金陵城。

嘿!可偏偏就是没有适龄的姑娘!

2

这两天去刘家的媒人也不少了,说给刘少爷的既有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也有强强联合的官家小姐,当然,也少不了小门小户里虽然没什么嫁妆但是温柔可人的姑娘。

要那么些嫁妆有什么用呢?再有钱还能比刘老爷有钱?再穷的人家难道刘老爷会养不起?笑话!媒人们如是说。

要论起人选来,再也没有比金陵城的姑娘们更好的了,有的端庄娴雅,有的仪态万方,有的容色照人,有的灵动娇憨。

可刘家就是不满意,具体来说呢,也不是刘少爷不满意,刘少爷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文”一样,像是煎药的小火,没有一丝昂扬的气势,但也不会断绝,就那么不上不下地烧着,按理说这个“度”的把握应该很难,但他在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

刘少爷出生的时候,刘老爷已经很有钱了,虽然名字前面还没有那个“最”字,可刘少爷从小到大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满意,呈给他的是湖州的丝绸蜀地的绣,南边的荔枝北边的橙,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当然他一介商贾之子没见过这世上最精致、最奇巧、最奢华的玩意儿,那既不是他该得的,也不是他该想的,所以他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作为刘老爷的唯一的贵子,那真是捧在手里怕冻着含进嘴里怕化了,所以那些脏的、破的、丑的,也一概不让他看,不让他想。

所以刘少爷就这么长了十几年,家里人给送到面前的,就是差不多的,满意的,挑来挑去,虽然略微有些区别,但也就那样,没必要较真,差不多得了。不如晒晒太阳听听曲儿,打发日子快乐得很。

3

这次也不例外,刘少爷以旁听的身份参与了媒婆们的宣讲,在唾沫横飞与眉飞色舞中艰难求生,忍着嫌弃维持住了最后一丝礼貌,才没把人赶出去,在言语的间隙中恍然被一副画像上的姑娘击中了眼睛击中了心。

身经百战的媒婆当然在一瞬间发现,“哎呀,这位黄小姐通读诗书,可是大大的才女,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既温柔又灵巧,既活泼又端庄,除了黄知府,任是谁家也养不出这样的女儿啊!“

“知府家的小姐,那就是配京城里的世子也是配得上的,要不是咱们少爷在整个金陵城里都是出了名的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人家也不会同意让我说这门亲呐!“

的确,刘少爷这个人虽然既不爱读书考取功名、辅佐君开创太平盛世,又不爱强身健体苦练武艺、奔赴沙场守护一方百姓,连学习学习经商之道看看货、算算账

他都不愿意,只嫌费脑子。

所以这“一表人才”,真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人才而已。

4

刘少爷能拿出来说的,似乎也只剩下一个让大姑娘小媳妇既害羞不敢看、又实在想看以至于移不开眼睛的皮囊了。

哎,这副皮囊啊,沾了多少含着盈盈春水的眼睛啊,入了多少怀着憧憬的美梦啊,可就连这幅皮囊,都是刘老爷传给他的。

不然呢,你以为当年小刘除了机灵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做了金陵大户张老爷的女婿继承了这万贯家财,至于他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那都是后话了。

其实刘少爷的优点,倒也不只是在外表,虽然不好拿出来当个事儿好好宣扬一下,但他的确是有的,他善良、大方而且人品正直:看到街上的小乞丐总是忍不住给钱,哪怕别人劝他说那乞丐是装的,他也觉得演一场戏不容易,得给点辛苦钱;和朋友们一起吃饭喝酒各种消遣,只要他在,一准儿是他付钱,就算他不在,也能挂在他的帐上;平日里上街,春天里踏青,也有不少相貌较好的姑娘扔个帕子传个书信要倒贴,他都一概拒绝,还拒绝得很不伤人,“在下不学无术,不敢耽误姑娘大好青春。”

啧啧,难道姑娘们是看上他学富五车?

别逗了,又不是衙门里选师爷,不学无术有什么要紧?这种避重就轻、把毛病揽到自己身上的说法,真是让人被拒绝了还要反过来心疼他。

5

话说回来,刘老爷也挑不出来黄小姐的毛病,他的不满意,只是在于这儿媳妇候选人的范围有点小了,他的商铺遍布天下,怎么说也该有金陵城外的人家慕名而来攀亲事啊,怎么两天了一个都没有?

嘿嘿,这就不得不提城外五十里的那道关卡了,这关卡呢,既非官府所设,也非乡民自发而设,而是这一带特别猖獗的土匪所设。十几年前金陵城周边有大大小小十几伙土匪,后来官府尽力剿匪,颇有成效,十几窝土匪就剩下一窝,叫做扶义寨。

但不知怎地,这最后一窝土匪似乎格外顽强些,不仅怎么剿也剿不灭,也不像以前那些人穿得破破烂烂,各个面黄肌瘦的,官府越是剿匪,他们消停一阵儿后反而越是兵强马壮了似的,时间久了形势也就僵持下来。

相比之前那些土匪的抢掠,这关卡倒也算是仁义了,除适龄女子外一概不拦,财物一概不取,本地人这么些年在一波波的土匪里过来了,碰上这种小场面自然是面不改色,只要我能毫发未损进得城去,被盘查一番耽误片刻又有何妨。

可那些冲着刘家婚事而来的人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各个都是有备而来,金银细软自不必说,小姐们见了这些土匪拿着大刀呼来喝去的场面,还不得吓得做恶梦?能不能和刘家结亲不好说,可万一这扶义寨的大当家看上了自家小姐,要抢上山做压寨夫人,随行的这些人就是掉了脑袋也担待不起啊。还是调转车头往回走才稳妥。

这些人的担心也是多余了,这关卡的确是扶义寨为他们大当家设的,可他们大当家是个女人啊,抢什么压寨夫人!

6

这扶义寨的现任大当家,年方十八,名叫江尧,是前任大当家的独女,从十来岁起,和官府斗智斗勇,收容被官府害得没了去处的兄弟们,和扶义寨一同越长越大。

老当家在的时候,她是叫江瑶的,“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的瑶,后来自己给自己改成了“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尧,叔叔伯伯们虽然觉得这个字不大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本来寨子里也没几个人识文断字,她没给自己改叫“金错刀”就谢天谢地了!

江尧姑娘几年前就见过了刘文,当时觉得他过于娇贵,带上山去恐怕不好养活,倒不如暂时寄存在刘家,让刘家先帮忙养着,时机成熟了再带走。

这几年来,江尧时时惦记,总忍不住要来金陵城看看他,一来二去不仅摸熟了大街小巷层层院落,轻功也大有长进。

她自觉这一趟趟下来收获还是不小的,不仅了解了金陵城的时兴打扮,还了解了拒绝他人时怎样讲话既可达到效果又不扫人脸面,同时愈加确定自己的眼光卓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就在她去江南振威镖局拜访的时候,刘文就要找媳妇了呢,她得知消息后紧赶慢赶才在两天后到了金陵,幸亏寨子里的兄弟机灵,知道在路上拦着那些小姐们,不然还不等她到,刘文估计就要挑花眼了。

不过金陵城里的小姐们,土匪们可拦不住,江尧也不好过多苛责,自己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终于在傍晚城门关闭前,来到了金陵城。

金陵城来了位姑娘,这姑娘头发高高束起,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脸颊倒不够白皙,取而代之的是通透的血色,似乎是赶路太急,汗水在夕阳下晶莹地闪烁着,气息倒是丝毫不乱。

她没空理会旁人的目光,直奔刘家而去,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人们只来得及看见她飞扬的头发和背上闪着寒光的刀,心里犯嘀咕:这到底是来求亲的,还是来寻仇的?

7

她站在了刘府门外,却又踌躇了。

怎么进去呢?是该敲门还是破门?

怎么介绍呢?是说“小女子”还是说“老子”?

怎么开口呢?是该说嫁还是娶?

用什么态度呢?是该热切还是矜持?

……

江尧!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要是个矜持的小女子你能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既然来了,拿出你大当家的气势来!

她敲门自报姓名,只见那开门的小厮先是惊愕,后又逃命似的飞跑进去,嚎叫着:“不好啦!土匪来啦!快来人啊!拦住他们!”

江尧疑惑地向周围看了一眼,兄弟们并没有偷偷跟上来,这小厮害怕什么?就她一个人,又哪里来的“他们”?

不等家丁护院们反应,江尧就到了正厅,媒婆们的叽叽喳喳被小厮的声声嚎叫打断,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看到面前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稍稍放心,可看到她背后那把大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连连告辞,片刻之间正厅中只剩下了江尧、刘文,还有刘文的爹。

“伯父可以让我单独跟刘兄说几句么?”还不等刘老爷开口寒暄,江尧倒是先说话了。

刘老爷当然说好,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眼前就算是扶义寨的大当家,那也是一个姑娘,一个适龄的、冲着他儿子来的、虽然有些无礼但是也算爽朗可爱的小姑娘。

于是,时隔几年,江尧终于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式搭上了话。

“我是江尧。”

“知道了。”

“我听说你要找个媳妇。”

“不是要找,是已经找好了。”

嗯?

嗯?!

找好了?!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不过也没关系,才只是

看过画像而已,我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难道还比不过一副呆呆的画像?

“那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换成我呀。”

“姑娘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

“不。”“为什么?”

“你是绿林之人,官府悬赏的通告才消停没几年,我刘家是本分的生意人,井水不犯河水。”

“我扶义寨已经安守本分,更是打算转行做镖局的生意……”

“劫镖的改做保镖的,这事听来新鲜,在下既无经营之道,又无驭下之方,不便打搅大当家的宏图。”

又来了,又来了,这套说辞又来了。只不过这次换做江尧自己被搪塞,她突然明白了那些姑娘们的心情,她有点懊悔,自己以前不该嗑着瓜子看戏,一边笑一边心里暗暗评头论足的,因果循环,也到了自己尝尝这滋味了。

她有些说不出话,奇怪,明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屈之以威她都挺擅长的啊,怎么今日没有一样能使得出来呢?

她心一横,也不管那么多了,像成亲多年的妇人面对花天酒地还满嘴谎话的丈夫一样,大吼:“别跟我来这套,说实话!”

8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这,就是实话。”

江尧忽略了,她本人确实是比她的画像要好,毕竟多年前官府重金悬赏的画像上她还是个黄毛丫头,一个眼睛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的黄毛丫头;可是她本人却不见得比得上黄小姐的一幅画像,更不用说是和人家站在一起比了。

在她的心里,她觉得刘文是一个很熟悉的人,因为她看过他在树荫下的躺椅上用芭蕉叶遮住眼睛小憩的样子,看过他在夜明珠的光辉下嫌弃地丢开《春秋》,看过他扶起来摔得一身泥的小孩子,还给他糖吃,最后却被偷了钱袋;她和他一起去赏雪,顺着雪花来的方向看去,雪花冰凉地落在睫毛上,落在眼睛里;她和他一起去郊外踏青,看梨花落了一地,嫩绿的叶子悄悄地钻出来,再一寸一寸地伸展;她还和他一起逛过金陵城的灯会,还抢在他前面猜出了最难的一个谜题……

可在刘文那里,她是谁呢?一个虽然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江尧所谓的共同回忆,其实只属于她一个人,并不为另一个主角知晓。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有人会在暗中观察自己,所谓的赏雪,一个在亭中,一个在房顶;所谓的踏青,一个在树下,一个在树上;所谓的花灯会,倒是两个人都在地上,也都答出了谜题,不同的是,江尧是在心里回答的。

所以她能期待有什么答复呢?一切都是一场独角戏而已,镜花水月,只有她一个人痴迷。

9

翌日,黄家的一个丫鬟送来一个盒子,里面有本《传奇》,书的内页里落了一个小小的“婉”字,刘文了然,这位黄婉小姐倒是知道他的喜好,不免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有时候在想,金陵城可真大啊,大到他与黄婉同处一城,都未有机会见面。可他不知道金陵城也真小,小到他与江尧的事情不到天亮就传遍了金陵城。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别说这种根深蒂固的土匪了。江尧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想要借机讹上一笔钱财?还是眼馋刘家经商的门路?这些倒都不难,

就怕她是真的看上了刘文,如果求亲不成恼羞成怒,不计后果地报复刘家,那可吃不消。

刘老爷来来回回地盘算着,并且过问了刘文的心意,是非黄小姐不可呢,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本来呢,刘文对黄婉也不见得有多么喜欢,更是到不了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地步,可他脑海里只要一浮现江尧那副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样子,他就觉得头疼,觉得和自己犯冲,黄婉就显得像是救命稻草一般,他再也舍不得撒手了。

再者,他从未见过黄婉,只是听了好多夸赞,看了一副不真切的画像,又收到了一本为数不多的自己爱看的书,黄婉便不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了,变成了一个能够洞察他内心、能理解他包容他的美貌小仙子。

更何况,经过昨日里江尧一番咄咄逼人的谈话,他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你想嫁我是么,我偏偏瞧不上你!哼,瞧你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就是不娶你,你能将我怎样?还不是我更厉害?”

10

黄家,黄知府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他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不是两袖清风,但毕竟也没有把地皮刮下来一层。江南虽是富庶之地,但是盯着的眼睛多,伸出来的手多,他所能搜刮的也实在有限;再加上年节送礼、人情往来、孝敬上官,开销样样不能省,人人都知道金陵油水大,他送得礼轻了更显得敷衍。钱到用时方恨少,他想更上一层楼,府中的银钱不够充裕了。

他打刘家的主意不是一两天,好处也确实得了,但刘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他不好做得太过伤了情面。碰巧刘家招亲,女儿又乐意,这门亲事本来是一举两得,谁知道半路出来个江尧,敢跟他家抢人,早知道当年就把他们斩草除根,省得今日还有这样的麻烦。

“黄家的小姐跟土匪抢人,这话传出去实在难听,最好是能悄无声息地将此事解决,皆大欢喜。”黄家父女一边吃着杨梅,一边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11

刘文这两日总是觉得烦躁,莫名觉得谁都跟他过不去。早晨梳头发的丫鬟像是河边的纤夫,空有一番蛮力,抓住他的头发只会猛扯;中午的菜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滋味;下午就更别提了,那送过来的杨梅看着红得发黑,似乎熟透了很甜的样子,结果酸得倒牙全部丢了,问他们,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说什么今年雨水多,杨梅就是不甜,简直是反了!

入夜,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江尧再次熟门熟路地摸到刘文窗前,她有些后悔出门没带伞,淋成落汤鸡有失大当家的体面。

刘文正在翻看那本《传奇》,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被窗户的菱格切得散碎的影子。打开窗,夏夜的水汽扑面而来,江尧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开窗,一时愣住了,圆圆的眼睛瞪得像葡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窗边的石榴树叶子浓绿,花正开得热闹。

她们在雨里俏生生地立着,反而多了几分可爱。

刘文胸间的那股躁郁之气突然散了,莫名地还多了一丝小骄傲和小雀跃,“原来我不仅招那些文绉绉的小姐们喜欢,就算是舞刀弄枪的女土匪也为我倾倒。哼,昨天不还很威风地上门,像山大王一样把别人都吓跑了么,怎么今天现了原形似的,说来说去还是我更厉害嘛。”

江尧没想到自己例行“巡视”竟然被发现,顿时有些尴尬局促,脸也红了,扒着窗台,手里搓着一个捡起来的石榴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文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只老虎变成小猫,问她来做什么。

江尧一时间没想好借口,便说,你猜。

刘文一副“你不说我也懂”的得瑟表情,傲娇地说,进来吧,免得淋雨生病再赖上我。

12

江尧首次“登堂入室”,还是被刘文一把从窗外拉进来的,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然后把结亲这件正事也给忘记了,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胡扯,江尧从自己如何厉害跟官府斗智斗勇,说到到自己如何有远见早就筹划着改做白道的生意,又从如何吃到最鲜美的河豚,说到用什么样的水泡茶才最清香。

刘文也不闲着,讲自己听过的笑话,讲他跟着刘老爷去过的京城的繁华,讲西域的葡萄瓜果就是更甜,西域的沙子也会打人的脸……

两个认识才不过两天的人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各自有说不完的经历、聊不完的新奇,并且渐渐地确定对方依然是熟悉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江尧匆匆告别,临走前刘文塞给她一把伞,上面点缀着梅树的图样,只可惜没开花。

江尧蹦蹦跳跳地在街上走着,踩在水洼里溅起轻快的泥点子,飞扬着挂在她的鞋子上。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她想,自己这进展可真是一日千里,一不做二不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黄家探一探,看看那黄小姐有什么了不起吧。

雨声盖住了人的脚步声,天地之间只听得见哗啦啦的雨与沉闷的雷,仿佛只有一个江尧在抱着满腔希望和热情穿梭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黄府她虽然是第一次去,但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黄小姐的书房外遍植兰花并不难找,难得的是黄家的下人也都在雨夜沉沉睡去,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踪迹。

她进入书房,小心地点上了灯,看到桌子上摊着一本书,这一页上正好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就是《诗经》么,谁没看过似的,江尧不仅看过,还记得“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

她又随意翻了几页,觉得这位人人称道的才女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之处,渐渐放松下来,顺手拿起书边盘子里主人剩下的杨梅,放进嘴中,真甜,从来没吃过这样甜的杨梅,江尧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将来的婚事也必定比这杨梅还要甜,又多吃了几颗。

这种惬意的心情只维持到她出门前,一道闪电劈过,书房的地面上赫然是一行脚印,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脚印并不是她的,她夜探书房,自然不敢如此马虎,

那这脚印是谁的呢?

这脚印的主人是否在暗地里窥测着她,等着给她致命一击?她匆匆离去,只想快点回扶义寨,那才是安全的地方。

13

江尧最终没能回到她的扶义寨,她死在了金陵的雨夜里,死在几颗甘甜的杨梅上。

她跌倒在金陵城的暗巷,吐出的血溅到伞面上,恰似朵朵盛开的红梅。

可惜了,今年不能与刘文同赏层林尽染了,也不能一同寻香赏梅了,真可惜啊。江尧这么想着,终究是闭上了眼睛。

通读诗书的黄小姐最爱看史书,并且不是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左传》有言“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她应用得得心应手。

那脚印是黄府管家的,江尧这次一进金陵城就被人盯上了,进入黄家更是落进了别人早就织好的网。

今年的杨梅确实不甜,刘家黄家都知道,可是江尧不知道。那甜得醉人的杨梅个个都是用不可多得的穿肠剧毒浸过的,她就算不去黄家,也会被某个脸生的小摊贩捧到她面前,殷勤地让她尝。

14

夏天结束了。今年的夏天短得不可思议,天气转眼间就凉了起来。

扶义寨找来找去找不到大当家,哪怕暗地里去刘家逼问,也一无所获,群龙无首,渐渐衰落下去。

刘文睡得越来越晚,宁愿顶着两个黑眼圈、损失了他引以为傲的美貌,也要点灯熬油地坐着,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只是开着窗户,固执地等。

那夜与江尧秉烛夜谈,仿佛是一个夏夜的梦,被秋风吹走了,吹散了,刘文想寻找些江尧来过的证据,却徒劳无获。

刘黄两家的婚事最终也没能成,只因刘少爷各种推脱不肯给个准信,黄知府一气之下真的把女儿送到京城的王府了。

15

入冬,刘文发现给他擦脸的丫鬟手冰凉,一问才知是劈柴的人被刀砍了脚,补上的人又不熟练,柴火只够烧主人们用的热水,她们这些下人只能将就一下了。

一个劈柴的人又怎么会被刀砸到脚呢,只因斧头把儿断了只能先用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院的刀顶上,只怪这刀太锋利,一不留神,竟然砸到了脚,把脚砍伤了。

刀,刀,刘文心念一动,头发也来不及梳,跑到他从未涉足过的后院柴房。

角落里,闪着温柔的寒光的,正是江尧的那把刀。

文/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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