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架山攀登报告
SINGING
接近途中,远望笔架山。
2017年12月初,张宝龙和张艳杰经过康定折多山垭口时,望向五色山系,发现有3座连在一起的山峰。
“爬吗?”艳杰问。
“爬!”宝龙说。
从其中一座爬到5700米处,过了垭口,两人的衣服扛不住冬季五色山区的寒冷和大风,也不知道线路还有多长,远远望去还有不少冰裂缝。对于这样一条未知的线路,还是感到了不可控,他们选择下撤。
这就是笔架山的主峰,位于康定的东南10公里处,属贡嘎山五色山系,山顶终年积雪。
据中村保在《喜马拉雅以东:山岳地图册》中的记载,海拔为5880米。该山块由主峰田海子(Lamo-she)以及向北延伸的白海子(Baihaizi Shan,5924米)、笔架山(Bijia Shan,5880米)、蛇海子(Shehaizi Shan,5878米)和几座5500~5600米的山峰构成。
其中的蛇海子和白海子,分别由Fred Bekey团队和李宗利团队首登。而宝龙他们当时攀登的,正是还没有人登顶的笔架山。
峰形极高山影像俱乐部@7556米介绍,笔架山的海拔高度为5917米,数据来源包括官方地图。在20世纪30年代,瑞士地质学家Arnold Heim采用大地三角测量法测得为5917米。@7556米通过大量实拍照片的对比,认为5917米的数据更加可靠。之前有国人尝试过笔架山Ⅰ峰,但未能登顶,笔架山Ⅰ、Ⅱ、Ⅲ峰均为未登峰。
2020年11月,张宝龙等4人前往笔架山考察,希望探索出一条路线,为正式攀登做好准备。
2020年12月,包一飞、张宝龙、逯海川、王学峰正式向朗诗集团和户外探险联合发起的自由攀登计划发起申请。其中,宝龙、海川、包一飞都是职业高山向导,学峰则作为高山极限摄影师加入团队。
康定一BC:师徒共攀登
五色山系的接近性很好,从康定的公路边就可以直接进入山谷,迅速展开一场轻装、快速的阿尔卑斯式攀登行动。
海川和学峰都刚从高海拔下山,刚从北京过来的宝龙和包一飞,也有很好的海拔适应能力。
12月14日,队伍到达康定,休息一夜。到康定的第二天,前往田海子山大本营(4600米)进行海拔适应训练。
经过常年的攀登,这次宝龙不想再吃高山食品,干脆提议吃汉堡。点了一个肯德基外卖,一共20个汉堡,作为这次攀登行动的主食。
从天气预报上看,接下来这里的天气风比较大。不希望把攀登时间拖太久,12月16日,早上6点,队伍正式从康定出发。从康定到笔架山大本营的路程大约5个小时。为了节省体力,队伍雇佣了马匹来背包,轻装前往。摄影师学峰则背着拍摄器材,负重较多。
一路上到处都是雾凇,白茫茫的一片,刚出发甚至还有4G信号,大家的心情都很愉悦。越往前走,海拔慢慢提高。地形也从林间土路过渡到了碎石路,坡度也在变陡。碎石加上坡陡,马就不能再往上走了,接下来就需要自己背负,重装前进。
到达4400米,终于有了一个开阔处。这里在两个山体夹着的沟里,比较避风,再往上就没有这样平坦的地方了,决定在这里设置大本营。
搭建好营地,开始观察路线。发现两侧山体不时地往下落石。一般来说,冬攀可以减小落石的风险。而12月的笔架山,都有这么多落石,庆幸还好没有在夏季前来攀登。
在接下来前往C1的路线中,比较明显的是一条冰川路线和一条山脊岩石路线。走岩石路线比在冰川上攀登轻松很多,节省时间,再加上这次队伍是冬攀,背负的装备较多,没有背夫,所以决定沿着山脊岩石路线爬升,前往大约在5200米的C1。
太阳落下山体,暮色已至,带着刚拍完的日落画面,學峰也进入帐篷里面,开始休息。
虽然同在一个公司,但当他们走进山里,才发现离开都市里的琐事,一起在帐篷里好好聊天的机会,才是弥足珍贵的。
包一飞从2003年开始登山,是向导,也是朗诗峰上的总经理,是他们3人的老板,也是海川和学峰的老师。在17年的攀登生涯中,一直在带客户登山,有起伏,有厌倦,他常常会想,还是应该回到攀登者的角色。
登山是为了什么?做向导可以赚钱,但他们这次却是自己来登笔架山,根本赚不到钱。
“好玩!”海川说。
“为了冬攀。”宝龙说,是要看看冬天山上的样子。
作为登山向导,很多人会羡慕他们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把钱挣了。其实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一样,“你工作的时候,你会很高兴吗?”海川也有自己的烦恼。包一飞认为,在当向导的时候,他们是“厨师”,为顾客提供优质的服务;但是这次,他们更像是“美食家”,来享受一场攀登。
BC—C1:无人机撞上冰川
12月16日,从大本营去往C1,路况远远超过前一天的判断。线路上的石头太破碎,到海拔5000米左右,石头特别大,一个半吨多重,有一个小饭桌那么大,坡度也大概有三十多度,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
宝龙11月来笔架山考察时,下午到营地就听到从上面在噼里啪啦地落石。当时他和海川就先上前把绳子挂好,想着这样第二天可以早点走。攀爬才到一半,一堆石头就落了下来,擦着宝龙的脸。飞了下去。当时的落石很快,躲不了,更多要看运气。想到这里,他仍然心有余悸。
宝龙猜测,除了太热,可能太冷也会导致落石,热的时候冰会融化导致落石,而冷的时候结冰挤压岩石,也会让石头被挤压下来,他们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就把这段路走过。
笔架山攀登线路图。图片制作/ 宝龙、大宝
一直走在碎石坡上,終于在日落前到达C1营地。宝龙、海川、包一飞开始搭建营地,学峰则在一旁拍摄。学峰估计笔架山攀登线路图。图片制作/宝龙、大宝气温达到零下20℃,操控着无人机刚飞起来,就显示电池低温。无人机直接撞在岩壁上,好在并无大碍。第二次换了个更加开阔的地方,无人机才成功飞起来。
拍了几个镜头,学峰还想拍一下C1营地旁边的那块冰壁——接下来他们要沿着这里爬到顶峰。但电池显示只有20%的电量了。打开全速飞行模式,无人机的速度非常快,电池在低温下的工作却并不理想,难以提供上升的动力,无人机直直撞在了冰壁上,坠落下去。
好在无人机有装有GPS定位,学峰沿着信号上前寻找,没有实景地图,只能根据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两个点,不断接近坠机的地方。一直走到冰面,才发现溺去再接近了。
天色在变暗,学峰只想尽快找到无人机,要不上去试试?接下来脑海里一念闪过,不久前在四姑娘山因捡无人机失事的摄影师,学峰不禁感到害旧。他需要一个冰爪。
回到营地,学峰给他们看了无人机拍到的最后一个镜头。宝龙觉得没戏了,无人机掉落的这个地方都是冰裂缝。学峰感到难受,“明明这么近,怎么就找不到了”,他想要的并不是无人机,对他来说,里面存储的素材实在太重要了。包一飞也希望能找回素材,拿上绳子、冰爪,穿戴整齐,就和学峰上前去找。找了一个半小时,就在两人都快放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落在冰裂缝旁边的无人机。
C1—顶峰—康定:极限18小时
攀登的第三天,凌晨5点起床,6点收拾完,出发,进入技术路段,开始上冰壁。一开始冰还不是特别陡,大概30度,为了节省时间,4人选择不做保护各自前进。
一路背负着拍摄器材的学峰,除了行进还要负责拍摄任务,开始感到疲惫。经常拍摄镜头,厚手套不好操作,学峰是队伍里唯一戴着薄手套的。看到线路左侧的岩石上空的云走得特别快,这表示风速很大,感觉是个好镜头,学峰赶紧掏出手机拍摄。拍完把手机放回胸前的口袋时,不小心没放稳,手机弹了起来,就要径直地往下掉。
一路上没太多机会拿出相机,所以学峰手机里存着的是最重要的素材,不能掉!电光火石之间,右手赶紧把滞空的手机拍在左臂上,保住了素材。
冬季攀登,每个人的负重都不少。
冬季攀登,每个人的负重都不少
攀爬了一段时间,冰壁变得陡峭,转由队伍中最快的宝龙领攀挂绳,其他人跟攀。攀登完第二段绳距,宝龙挂好绳子,等着下面的人上来,却久久不见踪影。宝龙心想:“怎么回事?都这么久了还没上来?”
到这里,学峰装上上升器往上爬,突然一块巨大的落石滚到面前,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砸到他的脚上。站不起来,学峰一边喊疼一边打滚。海川立即过来,感觉不怎么严重,就继续爬了。
学峰整整缓了四五分钟,想到被砸了,心里就想着要不要下撤。但一想到,作为摄影师下撤,会对团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接下来的素材都没法继续拍摄,学峰忍着剧痛,继续尝试接着往上爬。慢慢地适应了疼痛的感觉,速度也稍微跟上了。
后来回到北京,学峰才说:“当时很希望大家能安慰我一下。”但是在高山上,对于团队来说,能继续就继续,不能就要下撤,不该掺杂太多影响行进效率的优柔寡断。
队伍继续往前攀登,一阵雷鸣一样的声音盖过了风声,一群落石滚到正下方的线路上。如果行进的速度慢半小时,就酿成一场事故。
到了垭口,也迎来了整场攀登中最强的风。即使是一直在前面先锋开路的宝龙,也感到了不好走,需要蹲着慢慢前进。
顺着山脊继续往右横切,是不太陡的雪面,队伍从先锋攀登切换到结组行进。
爬过几个大雪包,学峰开始喘得厉害。费劲地爬上去之后,视野突然变得开阔,学峰心想:“终于到顶了,太累了!”想着赶紧拍点照片就下撤,但前面宝龙的绳子还在移动,队伍还在往前走。
并没有进行交流,学峰知道了:这是假顶。一看视野,从周围看的确这是一个顶点,但如果再往右前方看,有一个更高的位置。继续往前走,顶是一个尖尖的雪包,特别危险,好在风并没有垭口那样大,可以骑在上面。
12月18日13点02分,他们正式登顶了海拔5880米的笔架山,接着拿出旗子合影,并拍摄了登顶环绕的视频。
虽然成功登顶,但对于一次完整的攀登,安全下撤才是结束。宝龙想的最多的就是下山的落石问题,下午两三点会不会有很多落石砸下来?一会儿的雪坡该怎么降?是不是要留雪锥?
先前可以结组走上来的雪坡,下降的时候就必须采用绳降了。依然是宝龙第一个下降,要么打冰洞,要么做保护点,然后其他人继续下降。
这次下降的效率并不高。60米的绳子在下降时,很容易缠住,需要每次都进行打理,在越陡的地方越好打理,但当时风很大,绳子扔下去又被风吹上来,团在一起,只好一边下、一边捋顺。
眺里群山。
在雪坡下降时,学峰的状态一直很好,但下完六段绳距,来到乱石坡的时候,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落到队伍的后面。一直到下午4点多,才走到C1营地,开始商量当天晚上的行程。
原本大家准备直接下撤到康定,但学峰之前被砸到的腿已经肿了起来,特别在下坡时,腿受到的压力远比上山时大。他知道自己可能只能下撤到大本营。
继续从C1往下撤,天慢慢黑了下来。学峰能感到体力消耗得很快,肚子特别饿,每走一会儿就要在那里休息一下。宝龙、海川、包一飞虽然走得快,每走一段,就会停下来等学峰跟上,再继续走。
突然,学峰的头灯变暗了,视野一下子变暗。这段路非常陡,大约有四五十度,他赶紧叫宝龙等一下。虽然感到自己的意识非常清晰,但是学峰的腿却特别僵硬、不听使唤、走得特别慢。担心自己身体在这样的状况下会滑倒,学峰走得更慢了。
终于下到大本营,一起搭了帐篷,包一飞和学峰一起,在大本营休息一夜。宝龙和海川继续回到康定。从C1出发,到登顶。回到康定,一共18个小时。
成功下撤
找到无人机,回C1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快速行進。
第二天,宝龙、海川开车来接应下来的学峰和包一飞,笔架山攀登安全结束。找到无人机,回C1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快速行进。
谈到难度,宝龙和包一飞都认为,从技术难度上看,笔架山并不是一座很难的山,甚至最难的路段也仅仅是AI 2+的冰壁而已,但是却存在巨大的风险性。
攀登难度并不仅仅是考虑所谓的坡度、地形,在登山这项综合性极强的运动中,任何可能存在的风险都应该考虑在攀登难度之中。宝龙认为笔架山“比市面上所有商业攀登的山还是要难”,这里破碎的地形和恶劣的气候,带来了难以避免的落石风险。
冬季的寒冷也加大了攀登的困难,这次全队都提前准备了8000米级别的羽绒服,来应对这座5000米级山峰的寒风,从结果看来,这样的准备并不为过。
选择攀登笔架山这样的一座山峰,不仅是为了了却3年前未能登顶的遗憾,对于宝龙来说,他更希望的是,看到在年复一年的商业攀登活动之中,自己能够有所突破。
但他认为的突破,并不是要把自己推向生命的极限。相比于3年前不成熟的攀登,如今他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完成一条新路线,以更科学、更安全的方式去完成突破,水到渠成。(本文内容根据队员包一飞、逯海川、张宝龙、王学峰口述整理。)
笔架山“岩石轰炸机”路线
山峰:笔架山,Bijia Shan,5917m(实测5880m)
攀登队员:包飞、张宝龙、逯海川、王学峰
攀登周期:2020年12月]6日~12月18日
技术难度:Snow 30°~600/AI 2+/400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