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张兰花的随笔《外公,我想抓住您的手》

外公,我想抓住您的手 

少年时的点点滴滴是我永恒的回忆:春去秋来,日月星辰,目睹了一位老人领着他的外孙们走过了十三载,魁伟的身躯为他的外孙们遮风挡雨。余家湾那条石板路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记载着外孙们的成长,他们由童年到少年,由少年到青年。
二十七年来,外公你在地下过得还好吗?外公我想抓住您的手,让您牵着我们走在青石板上,走在充满希望的路上,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
外公与外婆生育了七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我母亲、我小姨和我舅舅三人,而母亲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一九八一年,母亲去世时,外公正住在我们家,看着母亲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外公拉着母亲的手:“香儿,香儿,我苦命的女儿,你才41岁呀……天啊,死的为什么不是我这个老家伙?……”
由外公到母亲,外公的爱由母亲传到我们,这一段血脉相连的爱,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也不会因为母亲离去而变淡。
母亲去世那年,外公已经七十多岁了,他身体很硬朗,古铜色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外公性格开朗,为人风趣幽默,逢人爱说爱笑。别看他年纪大,但脑子很活络,眼明手快,做事干脆利落。
母亲去世后,父亲病退回乡在生产队里承包了十亩菜地,一家人全靠那十亩菜地维持生计。种菜如绣花,是个细致活儿。种菜的人整日忙着,永远有做不完的事。父亲扛犁出去脚步匆匆,荷锄归来一丝倦意。大姐、二姐、三姐在外面做工,家中大一点的孩子就是十五岁的四姐,十二岁的我,最小的妹妹小七才六岁。父亲往往是顾着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忙的是焦头乱额。这时,外公真的及时雨呀,是我们家的大救星!短则一个星期,长则半个月,外公就会住在我们家帮父亲做农活。外公是个老把式,犁地、打耙、整地、育秧、栽菜。样样在行,还时不时的帮父亲出谋划策。
放暑假的一天下午,外公和四姐从菜地里挑了一大一小两担菜回来,并装上了秤和小板凳。四姐挑了一小担菜先出门了。外公挑了一大担菜对我说:“花儿,走,跟外公一起卖菜去。”我怯生生地跟在外公的后面,来到黄石工业学校教职工住宅楼前。外公大声地吆喝开了:“卖菜咧,卖——菜——咧,新鲜的菜咧,水灵灵的菜咧……”外公一边称重,一边收钱。空闲下来的时候,还向我传授吆喝的技巧,说什么尾音要拖长一点,声音要大一点,语气不能生硬。到了傍晚,菜卖完了,四姐挑着小担子从另一栋楼房那里来和我们一起汇合。四姐高兴说她卖了十几元钱。外公坐在小板凳上,左手握着钱,右手蘸着唾沫,数了数“看,今天不错呢,我们这里卖了二十多将近三十元呢。回家给你父(我们那里叫爸爸叫父),叫你父去割点肉,晚上打牙祭。你父活重,你们又都在长身体,不沾点荤腥么行咧!”
回家的路上,外公左肩担着空菜筐,右手牵着我的手,四姐跟在我们身后。外公一边走,一边说:“你父只知道勤扒苦做,种出来的菜不变成钱那是瞎的。你们在菜业队里,学会卖菜是基本的生存技能。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不是丑事,也没什么好怕的。你四姐在那栋楼房前卖,你就在这栋楼房前卖。你力气小,一回用篮子少提一点。”外公的手是那么厚实,虽粗糙但是那么有力。我抓住外公的手,就像是抓住了希望,抓住了生存的力量!父亲和外公两个男人筑起的家,坚固无比!如果说父亲驼驼的背(家里盖新房时父亲的背受伤而驼)是弯弯的拱桥,那么外公魁伟的身躯是坚实的桥墩,支撑着我们在平坦的桥上行走自如。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的种菜技术越来越好,成了远近闻名的种菜能手,我们家的日子也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茬又一茬,紫的茄子,青的辣椒,绿的黄瓜,红的番茄,白的葱蒜……换回了柴米油盐,换回了酱醋茶,换回了我们的学费,也换回了我们的四季衣裳。父亲常常感慨地对外公说:“父,多亏了您呀,我拖儿带女的,是您帮我走过那段难挨的日子。”“我一个人是河里打鱼河里用,我现在还能动,能帮你一点是一点。”外公道:“兴儿(我舅舅)在大冶铁矿上班我不担心,细香儿(我小姨)有公婆帮衬,倒是你一个人拖着七个孩子,太难为你了,太辛苦你了。”
我们姊妹一天天地长大成人,然后,又各自成家,为自己的小家奔波忙碌,去看外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一九九四的国庆节,父亲接外公来我家来住了几天。正好我姐姐、姐夫他们都带着孩子回来了,家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看着曾外孙们在家中蹦蹦跳跳欢呼雀跃,外公说,他们都这大了,我这老家伙也知足了。当时,外公有八十多岁了,他的背也没有以前直了,精神也大不如以前。正好那天,我堂兄借回了照相机,我们姊妹和外公在一起照了好多相片。可惜的是湾子拆迁那年相片都遗失了。没想到这些相片竟成了最后的留影!
中午吃饭时,外公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姐夫敬他的酒,他也只抿了一口。外公跟父亲说,他很怕秋天,他有好多老伙计都是在秋天里走的,他恐怕也是时日不多了!父亲道:“莫瞎说呦,您老要活一百岁的。”临走前,我们姊妹去送外公,大姐还趁外公不注意,塞了些钱在外公荷包里。我紧紧抓住外公的手,那双手和十三年前比起来,枯瘦了许多,粗糙了许多,抚摸着让我心疼,让我流泪。我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外公的手,生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一个月后,就有余家湾的人来我家报丧。当我们赶到舅舅家时,已是暮色四合。只见外公躺在堂屋左角边的门板上,堂屋正中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我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紧紧抓住外公的手,那双手是那么冰凉,那么僵直。当八仙(农村出殡抬棺材的人)盖上棺材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决堤而出。母亲去世时,我还少不更事。外公的离去,是我第一次,那么深切,那么真实地体会到生死离别,是那样地撕心裂肺。
外公,我再也抓不住您的手了。外公,我想抓住您的手,紧紧地抓住您的手!外公,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做您的孙女,也请您不要再为我们这样操心了!
外公,外公,爱无止息,情留心间!

张兰花,湖北黄石人,爱好文学喜欢徒步,散文散见于《黄石日报》《东楚晚报》。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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