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来的那一夜

隔离已经开始，封城在即

走在三万年来最伟大的都市

到处都是被命运光临的人

诚然，死伤的数目不够惊心动魄

我们的面红耳热如此不合时宜

借此挣脱那些一层一层的网

我才终于翻入你的牢狱

你的羞耻，你的欲望，害怕吗

在十一月，鼠疫来的那一夜

——《地球琐事》

新闻上正式通告北京鼠疫疫情的时候，童明忽然想到了她。三个月前他们在通州北苑等最后一班公交的时候认识，因为车迟迟不来，他忍不住问她：“打扰一下，我是第一次来这边，请问87路还会来吗？”

“会来的。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下班，都能赶上最后一趟。”

那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站台上还是有很多人，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车还是没有来。童明叫了个车，问她：“要不要一起？”

她听了下意识地往一旁移动了两步，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了，我还是等公交吧。”

“我也很少打车，车费太贵了。”童明说，这是实情，来北京后他几乎没有打过车。这站台上的年轻人们，大概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她还是没有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太唐突了，实在是太不礼貌了。”他稍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歉，人也站到了一旁去。一辆公交进站，站台上的人又少了几个。童明的车到的时候，她忽然出现了在车门旁，说：“走吧，捎我一段。”

两个人是这样认识的。

后来说起那天晚上，她和童明说：“其实我知道你没恶意，一点儿恶意都没有。我看得出来，你是特善良的那种人。你那样问我，我不好答应，但是想到会让你内疚，就又上车了。你下车的时候跑得你那么快，生怕我会误会什么似的，差点连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我的确怕你误会。哪有人自己打车的时候，会问一个陌生人要不要一起坐呢？”

“有的吧。特别穷的人就会。其实我经常这样想呢。”

“哈哈，我们的确很穷。”

两个人住的都是老式的合租房，潮湿，拥挤，经常见到蟑螂，有一次她甚至在衣柜里发现一只老鼠。

“我当时吓得尖叫了起来，赶忙把其他东西收拾好，衣柜里的东西不敢碰，想着全部不要了。”她说着苦笑了声，“后来实在舍不得那几件衣服，洗了三遍，晒了一个月的太阳，才又收了起来。也许都被当做老鼠窝住过了，但是还是舍不得，好几百块买的呢。”

童明听了有些心酸，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一直想着这回事，忘也忘不了。

“你说鼠疫会爆发吗？”童明问她。

“不会吧？科技都这么发达啦。”

“也是，何况我们是在北京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哈哈。”

“你一定看过《鼠疫》吧？”

“看过，只隐约记得一些描写了，似乎是个海边的小城，几百年前的事了。”

“那你害怕吗？我是说，如果真的爆发了，控制不住了，你会怎么办？”

“人其实挺无能的，不是吗？面对生活中的许多小事都无能为力，何况天灾人祸。”

“我有些怕，”她说，“真奇怪啊，我明明更应该担心这个月的房租，工作上的困难，或者爱情之类的，却偏偏为这种不会发生的事害怕。”

“不一定呢，也许真的会爆发呢？谁也说不定怎么就感染上了。”童明打完这行字，打开淘宝看了看，又切回来，打下了另一行字。

“我买了些灭鼠的东西，周末的时候，我去你那儿，把那些该死的老鼠的杀光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衣柜里又响了一声，她没有再尖叫，任由那只老鼠在她的衣服里钻来钻去。很快，她把头埋进了手臂，紧紧地围着，生怕那只老鼠看见她掉眼泪似的。

音乐：日笠阳子

图源：豆瓣  诗文：李倦容

2019年11月1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