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院春深好煮茶
四月春深,草长莺飞,风轻日煦。
闲坐城南老家小镇黄龙溪烟村篱院,煮一壶无事清茶,快哉快哉。
人在院中,望得见村前锦水春意动地,江岸杨柳碧痕如烟,春花生树杂然其间,谓其烟村真是名副其实。
村中有翠竹修林三五掩映,居则伐竹作墙,围而成院;背依青山面对碧水,这烟村篱院,应该是当年陶渊明笔下武陵桃园模样罢。
院门正对着千百年来锦江冲积而成的一方平原。小时候我总觉得这方平原好大。
父母的劳作、玩伴的嬉戏、自己对自然的认识都未曾超越它的视界。
我曾在她的臂弯内牧牛养鸭,看书学文,躺下来望高天流云,陪同祖父散步听他讲小镇的前世今生,心目中她已经涵盖了宇宙和世界的全部。
后来外出学习谋生,足迹踏遍大江南北,见过了一马平川的草原、烟波浩渺的海洋、壁立千仞的高山,方才觉得她小——只是千里锦江边那么小小的一方,一目可了然。
但是今天,透过小桌上的茶香看过去,日出东山之上,鸟鸣幽林之间,听得见滩头江声,看得见对岸小镇,感受得到繁忙之后稍作停留的宁静,我突然觉得她其实真的很大。
大到可以容纳锦江悠长的历史,可以留住无尽的美好回忆,可以安抚青春跃动的心,可以体会眼前半杯清茶、身外万物去留的无上意境。
庄子形容鹏之大,曾言“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今天于我,这方平原之大就是当年庄生眼中的大鹏。噫嘻,此非大与小之辩乎?
篱院外的油菜花已经谢了。墨油油的油菜似乎遮盖了来去的小路。
当年祖父就是在这样的时节,用茶盅泡了明前的新茶,提上拐杖,拨开遮住小路的油菜去对岸的小镇上与茶友谈天说地。
只是岁月流逝,如今祖父也离开我们多年。我只依稀记得光影里的点滴旧事。
后来的时日,篱院中又来了新的朋友:打拼的精英、巷闾的隐者、借宿的游人,以及每每回来我带在身边的儿子。
和他们也时时更新天南海北的话题,不光有小镇的历史、乡野的传说、田间地头的耕作,更有一日千里五彩斑斓的外面世界。
朱自清慨叹“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今日篱院煮茶,忽觉日月盈仄、冬尽春归,虽时光匆匆,但心中明白:人事必有代谢,往来方成古今!
此刻,只苏子“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能尽我所思所想。可知不必拘泥一事一物的来去罢。此非来与去之辩乎?
我端起茶碗轻轻喝一口。其中仿佛有篱院昨夜东风的味道。
今天真是个难得的闲暇日子。平日里职场的奋进紧张,都化作桌上微香的茶意。
篱院中的黄狗见我悠闲喝茶,也跑过来凑热闹。用它的舌头舔舐我的手,嘴角的胡须扎得我手心酥痒。我将手挪开时,它又将头倚靠在我的腿上,无比依恋的样子。
父亲唤它,它会将所要之物衔到指定之处。这让我想起陆机的黄耳犬,只是在通讯发达的今天轮不上它传书罢了。但,即便这么一想也觉得生活有趣。
小时候这篱院中也有另一只黄狗,非常聪明,能在发大水时将猫背在背上渡河,它守家看院的本领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
这些动物都是我们的朋友,只是平日里无暇和它们亲近罢了。
今天,煮茶谈新忆旧,放下当前的忙碌,想想世界的美好,不也是人生应有之义!此非有为与无为之辩乎?
哎呀,喝一杯茶,哪用想那么多、讲那么多道理?莫思身外无穷事,偷得浮生半日闲。与其日日万般恼人世事萦心,不如今天篱院春深清茶半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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