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小说:扁担何三

在团风这地方,凡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不晓得扁担何三这个人的。他姓何,排行老三,因做得一手好扁担而被人称为扁担何三。他个矮墩实,一身蛮肉,打得一通好拳脚,留一头寸长的白发,虬髯豹眼,嗜酒如命,如张飞再世。

何三原先干的是猎户的行当,后来有一回在大崎山深处的林子里碰上一头牯牛般大的熊,他上前一脚,惹得那憨物凶性大发,跟他玩了命。他蹿跳闪避,抡枪砸它,却如敲在石头上,枪断为两截,虎口震开红红的血口子。万分危急之下,他钻入一片毛竹林。熊瞎子笨,在密匝匝的竹林面前左磕右磕,寸步难行,被惹起性子的它抡开两只巨掌,左右开弓,将竹子拍折无数。情急之中,他抱得一豁口尖利的竹片,没命地往它身上戳,熊瞎子终于躺下了,他捡了一条命。从此,何三对竹子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于是改行做起扁担来了。何三做的扁担轻柔有韧劲,挑起来颤颤悠悠,不损筋挫骨。山里人长年累月肩头少不了个挑子,走的是崎岖不平的山路,求的就是挑担走路时的那份悠劲儿。同样是青皮毛竹,别人做的扁担,不是生硬笨重,就是过于轻巧而乏韧劲,硌得肩头骨肉生痛,还易断裂。

何三的家就在团风大崎山系中的一个马鞍山的大槐树下,屋檐下挂着一溜扁担,青皮的黄皮的紫皮的杂花纹的什么都有。一瞧那扁担,凡是挑过山担的人都晓得,那才是真叫扁担。什么叫功夫?这就是!屋后临着牛车河,碧波荡漾。离屋百米远有一山神庙,屋场方圆数十米,细白的土给夯得瓷实,那是叫何三常年练拳脚踩出来的。何三自改行做扁担后,常去山背后的能人寺向惠明禅师学艺,并创就了一套扁担拳,没事时从檐下取一支扁担,就在场中舞开了,什么一路梨花遍地白,二路二郎担山走,三路苏拳背剑出幽谷……扁担似风车般旋着,不见何三的身影,四周空气呼呼作响,蕴含一片杀机,啪啪啪,扁担砸地有声,蓦地一招白鹤冲天,便收了势。何三每天都这么玩一阵子,远近的山匪流赋闻得他的大名,都退避三舍,从不敢来此滋扰。

1940年,山外闹了倭患,国民党兵如惊弓之鸟,闻风而逃。那天中午,又一批穿黄狗皮的国军溃逃到了马鞍山。路过何三的家时,何三正在忙着剖竹子刳扁担。一个瘸了腿的兵实在走不动了,他趁长官不注意,便躲进了何三的家,想在这避一避。何三也没拦,让他到屋后的寮棚里先藏一藏。那兵见他没事似地仍刳扁担,急得压低了嗓子嚷道,我说这位爷,你也快避一避吧,小日本马上就追过来了!何三瞥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一声说,把你的枪借我一用!那兵赶忙将长枪连一袋子弹全给了何三。何三拾掇停当,便扛枪携弹躲进了大槐树旁的山神庙里。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八九个日本鬼子叽哩哇啦追到了大槐树前,有几个端着枪朝何三的家走去,另外三个可能对山神庙产生了好奇感,便凑了过去。正当他们准备用枪刺挑开庙门的黄布帘的当口,只听啪啪两声,两颗子弹自庙里飞出,走在前面的两个鬼子应声而倒,跟在后面的那个愣了一下,转身就跑,边跑边朝何三家门口的那几个鬼子嚷嚷,庙里边支那兵的有……话音未落,又一声枪响,那个鬼子也应声倒地。那边的几个鬼子一听到枪响,端着枪啪啪打着往这边冲过来,子弹打在庙门的黄布帘上噗噗直响。鬼子冲进庙门,找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山神爷端坐在神龛里,怒目而视,鬼子恼了,乒乒乓乓一通枪托,将山神像砸个稀烂。这伙鬼子发泄完怒气后,就在庙里点上一把火,然后悻悻地出来了。

突然,一个小个子鬼子叫了起来,那边有人!其余几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何三正端坐于自家的屋门前。鬼子涌了过来,看是个一碰就会掉渣的老头,双目紧闭着,面部坦然。那个小个子鬼子将枪刺直逼到何三的鼻尖问,刚才的打枪,你的干活?何三微启双目,轻轻地吐出一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杀戮深孽。鬼子听不懂,又瞥见屋檐下的扁担,追问,你的支那的密探?何三睁开眼,你们说什么?哪来的支那兵?说完,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那个小鬼子端起枪托就要砸他,让旁边的一个鬼子拦住了,他的手一摆,其余几个进去搜查,他留下来继续盘问。这时,只见何三突然一个白鹤亮翅腾地跃起,操起一支扁担朝那个正要盘问他的鬼子砸去。那家伙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闷哼一声栽倒了。屋里的日本兵听见外边的动静,便冲了出来,还没跨出门槛,就被何三一招乌蟒摆尾,扫趴下三四个,这时,屋里那个小个鬼子兵的枪响了,殷红的血汩汩地从何三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的身子悠了几悠,便倚定门框定定地立住了,怒目圆睁,射向那个鬼子,鲜血涂红须髯严如山神。那小鬼子吓得哇哇大叫,夺门而出,没命地往来路逃去。

残阳如血,照在何三的家门口,那位国军伤兵战战兢兢爬到门口,惊呆了,何三挺胸昂首,怒目如电,殷红的鲜血淌了一地,那支扁担落在脚下,血滴在上面,如朵朵梅花。那兵恭恭敬敬给何三连磕了三个响头,只见何三的尸身轰然倒地,双目似含笑泯然而闭。

许多年后,山神庙又重新整葺一新,只是里边的山神给捏巴成了何三的模样,手里还擎着一根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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