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系列二：机关没有机关（1）
机关没有机关
文章发表于《西南军事文学》
春天还未到来时，听说小肖要调到机关工作，朋友们便嚷着要他请客。聚会的时候，在另一个机关部门工作的老王对他说，机关的人，一个个都是笑面虎，你得防着点。
小肖说，不会吧。
老王说，我在机关干了十几年了，还不知道么？反正你得防着点。
小肖认为老王是喝高了。
老王便说，机关的那个大院，复杂得很，你最好连看门的或打临工的也不要得罪，谁知道他是谁的什么关系？
老王是他这个朋友圈中资格和年龄最老的，在机关混得相当不错。在朋友圈中被认为是后备干部，所以他这一说，其他的战友也都纷纷赞成。于是大家都给小肖打预防针。
小龚说，在机关要有眼色，要特别会领会领导的意图，当好领导的手和腿，否则你干不长。
小刘说，在机关不要对人讲真话，机关很少有人讲真话，否则你提不上去。
小龚说，在机关要学会对人说不，但你又不能让人感觉到你在说“不”，所以，要讲究艺术。
老王又说，在机关，你不能多干也不能少干，多干了，大家都有分工，你不能抢人的饭碗；少干了，领导认为你偷懒。
接着他们讲机关的一些事情。无非是大家所说的那些勾心斗角以及明争暗斗的事。好像机关的人肚子里都有坏水，机关的工作全是斗争。总而言之，好像机关不是一个好去处，而像一个屠宰场和是非地似的。但朋友们一杯一杯地喝着，很热烈；一句又一句地说着，很热情，小肖也不好意思。他要调到机关本来是很高兴的，听到最后却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喝着喝着他便觉得心里头的酒发热，烧得心厉害，可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
快散场时，老王拍了拍他的肩头：小老弟，好自为之吧。
小肖听后，口里哇的吐了出来。大家说，醉了醉了，不能再喝了。
小肖也说，醉了，不能再喝了。他想，再喝下去还非醉不可。
第二天，小肖上班时，领导带着他到各个办公室转了一圈。处长说，这是我们新调来的肖干事，请大家多多关照。大家便肖干事长肖干事短地问候。都很热烈。肖干事心里很热。不过一下子让人叫肖干事，还得有个适应过程。
机关很大，处长带着肖干事转了半个小时。肖干事一直想把每个人记住，但人太多，最后却一个也没有记住。转完后回到本处，处长说，下面我们热烈欢迎肖干事上班。大家便鼓掌。处长把大家一一介绍了一下。肖干事想，第一印象很重要，便挺了挺腰，介绍一个便敬一个礼。一敬礼显得太正规，大家就笑。吴干事说，我好久没敬过礼，都生疏了。介绍到女干事陈小芹时，肖干事想，这个女孩子真漂亮。这样一想自己便不好意思。陈干事说，早就听说你来，总是没到，我们盼望着呢。你来了就好了，我们可以轻松点。她这样一说大家就笑。处长也笑。处长说，想找劳工呀？当处长介绍老干事时，重点提示说，这是黄干事，办公室最老的，优秀党员，写材料是行家里手，要尊重啊。肖干事的手想往上抬，黄老干事说，别敬礼了，大家以后都是同事，太正规反而生分。肖干事的脸便红了。轮到介绍到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干事时，肖干事发现他的眼光很犀利，早就一直盯着自己。处长说，这是水干事。肖干事心想，还有姓水的。便伸出手来，水干事握了，使了一下劲，肖干事皱了一下眉，不过水干事马上松了，说了一声：幸会，幸会……肖干事便感觉到这个人不太好对付，也说了声，多指教，多指教。
大家嘿嘿一笑，便算介绍完了。处长说，我们处就像一个大家庭，新来了一口人，大家要在一起干革命工作，一起生活，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特别是要团结。没有团结便搞不出成绩。我们处有着优良的团结传统，团结是我们的生命，希望大家在一起工作愉快。然后处长笑了说，今天来了一口人，中午我请客。最后他叮嘱大家说，肖干事刚来，对单位的情况还不了解，你们要多多帮助他。
处长指着一张办公桌说，你坐这儿，和黄干事、陈干事一个办公室。吴干事、水干事在另一个办公室。你先忙着，等我们开个党小组会议，到时再给你分工。然后又对黄干事说，你先介绍一下单位情况。我有事先走了。
处长走后，处里其他的几个干事便看当天的报纸。肖干事有些拘束，便找话说，我刚来，情况不熟悉，请大家多多关照。水干事和其他的几个干事没吱声，黄干事便说，革命兄弟，互相关照。肖干事听了很感动。陈干事的笑脸如花：听说你是材料高手，到时可还得关照我们。黄干事说，是呀是呀，你们年轻，头脑活络，可不得顶大梁。肖干事正要谦虚，却发现水干事把报纸往沙发上一甩，起身走了。黄干事便喊，水干事，你带肖干事到单位各个点转一下，介绍一下情况。水干事站在门边转过头说，我还有个简报没写，要不下午？黄干事说，那就吴干事吧。吴干事说，今天说好了到下面座谈，我看时间也快到了，不好意思。黄干事说，那我就亲自带一趟吧。陈干事只是笑，不吱声。
肖干事跟在黄干事后面走。黄干事都副团了，却非常关心地问他家几口人呀，在家老几呀，在哪个学校毕业的呀，等等。黄干事还问到了他父母，在干什么工作，多大年纪。肖干事说了。黄干事便说，要多给家写信，打电话，寄点钱，父母不容易。肖干事听了很感动，鼻子都发热。最后，黄干事问，有对象没有？肖干事说没有。黄干事便说，真的没有？肖干事说真的没有。黄干事笑着说，我是想知道真情况呢，以往吴干事来时，生怕说自己有对象影响自己，所以有了也不说，可不，到现在调动都难。你要是真没有，我们这儿女的挺多，到时候给你介绍一个。肖干事连忙说谢谢。黄干事便介绍经验：找对象呀，不要太漂亮，太漂亮了看不住，找就找一个实在的，过日子的，知道关心你的。当然啊，要是有钱的或漂亮而又有修养的，也不错啊。肖干事说，那是那是。便又回头问黄干事哪里人，嫂子在哪里上班，有孩子没有。他发现黄干事提起自己爱人时挺自豪。
两个人便沿着大道在院子里转悠，天气稍微有些冷，肖干事却并没有觉得。院子很大，一路上不少人与黄干事打招呼，大家都很真诚很热情的样子，有的人还停下来拉住黄干事说上一阵子，比如科室的调整呀，人员的配备呀，以及职务的晋升和职称的评定呀。黄干事听得很认真，很少插话。肖干事便想，黄干事的人缘这么好，为人肯定也不错。心里有些庆幸。等那些人走后，黄干事说，其实我们在机关，是首长的腿和手，也办不了多大的事，但有些在适当的时候，还是要反映上去，不管解决没解决，一是了个心愿，二是给首长决策提供点参考。肖干事点头称是。黄干事还说，遇上这些事，你只要认真听，不能随便发表意见，虽然办不了事，但你毕竟是机关的，在首长身边工作，发表意见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肖干事想，黄干事不愧是老干事。今后可得多学着点。
等两个人把全院转完回到办公室时，大家已下班了。肖干事不好意思地对黄干事说，现在太晚了，我请你吃饭吧。
黄干事说，那可不行！你们毕业才几年？存了几个钱呢？还要娶媳妇呢。今天到我家吃饭吧。让你嫂子给你露一手。
肖干事说，那哪行呢？两个人推了一阵，最后还是听了黄干事的。
嫂子的手艺真的不错，面条做得很香。嫂子的话少，但不时还问肖干事一下，有时也和黄干事开个玩笑。看上去，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错，一屋子暖洋洋的。肖干事突然心底里生出了丝羡慕，吃面条时也就啪啦啪啦地响。
吃完后，黄干事说，下午不要到办公室说来我家吃过饭。
肖干事说，为啥呀？
黄干事说，不为啥。不说的好。
当天晚上，老王打电话问第一天上班的情况。他都说了，说到黄干事带他介绍情况这一段时，老王说，这是个危险讯号，其他人不愿带你熟悉情况，肯定是对你心存戒备，不可不防。
肖干事说，不会吧。
老王说，什么不会？我在机关都十多年了，还不了解情况？
肖干事于是满怀怅惘地躺在床上，一夜翻来覆去的。同屋的小伙子姓衣，是干部处的人，两个人互相介绍，又互相谦虚，说了一些互相学习帮助的话。衣干事说，人家都说宣传部门出人才，写文章总结什么的，多向你学习。肖干事说，人家也说干部部门出干部，我们的进步，还得靠你们多提拔。两个人都恭维对方部门的重要性，吹了一阵。最后衣干事总结说，其实不管我们这些部门多么重要，但对我们这些小干事来说，都不过只是具体办事的，跑腿的。重要不重要我们说了不算。由于这一下找到了共同点，因此肖干事说，那是那是。两个人便谈了在机关小字辈的苦恼，谈着谈着便睡了，两个人都不停地翻身，打呼噜，磨牙，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天上班，肖干事起了个大早。等他到办公室时，黄干事却先到了，已把水打好，正在打扫卫生。肖干事忙去抢，黄干事就是不让，肖干事说，你都老同志了，让我来。
黄干事这才停住了，他看着肖干事，没说话，把拖把给了他。肖干事认认真真的拖地板。这时吴干事来了，两个人道了一声早。吴干事便找头一天的晚报，找到后回自己办公室去了。肖干事拖完了自己办公室的地，又要去拖吴干事办公室的。黄干事说，让他们自己拖算了。肖干事说，我拖一下也没办系。到隔壁一看，吴干事正在看报纸，而水干事正对着镜子梳头。肖干事说了声早，便干起来。吴干事和水干事也没有客气。拖到水干事的脚前时，水干事说，这里再拖一下，不干净。肖干事听他说话的口气，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拖了。水干事这时吹起了口哨，正好处长也上班来了，水干事就停止了口哨，跟到处长办公室擦桌子。
这时机关的上班铃响起来，肖干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干事说，早呀。肖干事说，早呀。发现陈干事又换了一件新衣服，挺时髦的，看上去更加漂亮。肖干事有心夸她一句，又怕她多心，便把半截话咬在嘴唇边。黄干事说，下面单位搞了一个人员情况调查，送来了一份材料，肖干事你辛苦一下，整份简报转发。肖干事便警惕起来了，心想是不是在考察自己呢？连忙说好，马上看材料，下边单位的材料看起来还下了一番功夫，转发也只是换头换脸的事；好在他们还送来了软盘，操作起来也方便。也就一刻多钟吧，肖干事便整好了。打印了一份，递给黄干事说，请你把把关。黄干事接过说，真快呀。一边看一边眉头皱起来了。黄干事说，过来一下。肖干事心想，一份小材料，不至于吧。可黄干事却认起真来，说，你看你的抬头，应该用楷体字的你用了仿宋，用小三号而你用了四号。肖干事啊了一声。黄干事说，这是大机关，可不比下级单位，行文不规范不行，发下去让人笑话。肖干事脸红了。陈干事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好像有笑也好像没有笑。肖干事的脸便更红了。黄干事说，你再看单位称呼的抬头，各部的顺序可千万不能搞错，机关再小的事也是大事呀，发下去，有人说我们不讲政治。如果机关还不讲政治，那谁讲政治呢？肖干事的脸上发烧起来了，心便忐忑不安。黄干事说，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时的第一次都出过这个毛病，算不上大事，注意就行了。看来你改的几个地方还行，文字功底不错，好好努力，大有前途。肖干事知道黄干事是在鼓励他，心里感激又增了一层。等陈干事出门的时候，黄干事又给肖干事指出了几处小毛病。肖干事顿时心服口服。
材料递到处长那里，处长看了说，还不错。不过仍指出了几个错误。恰好吴干事也在那里，伸过头来看了一下，没说话。等肖干事出来时，吴干事说，你过来。肖干事便到隔壁来了，水干事也在。吴干事说，教你一招。肖干事说，请多多指教。水干事一听，毫无表情地出去了。吴干事关上门说，以后写了材料，哪怕写得再快，也不要急于交给领导。肖干事说，那领导不会认为你拖拉吧。吴干事笑了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到底还是刚到机关来。你想，交得太快，领导不会认为你不认真吗？相反，拖一拖，领导还认为你加班加点，很辛苦，弄得很好。即使是不好，领导却会认为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不好意思再说你了。肖干事心想，他说得还真有道理。怪不得说他们办公室一天到晚老是亮着灯呢。这时水干事把头伸进来，看到他们俩人仍在谈，便又关上门走了。吴干事说，本来我不应该这么对你说的，可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一个同学给我打电话，要我关照一下你。肖干事说，谁呀？吴干事说，范必成呀，他没告诉你？肖干事一怔，心想不认识呀。可人家这样说了，自己也只好说，是是是。吴干事说，我们俩读军校时，是同学，一起睡了四年，感情很铁。肖干事说是是是。吴干事说，以后有事与我商量，我会帮你的。肖干事连忙感谢。这时水干事又进来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吴干事便不说话了。肖干事很知趣地回自己的办公室。陈干事说，刚才有你的电话。 肖干事说，谁呀？陈干事说，没问。肖干事啊了一声，心想自己刚来，有谁知道这个电话呢？
到了夜里，小龚打电话来问，你们办公室吴干事和你谈没有？肖干事奇怪地说，谈什么呀？小龚说，我昨天到机关办事，碰到一个熟人，瞎聊着，没话便说起你们单位来，他说他认识你们吴干事，在那儿混得还不错。因此我便托他打个招呼，关照一下呗。肖干事说，你还真会来事，感谢感谢。小龚说，顺水人情，谁不会做啊。这人还真够意思，我还以为他嘴上说说呢。其实我们也只是见面熟，人家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呢。肖干事笑着说，你这个家伙，人精。小龚说，我们在机关，谁不会这样啊。反正也没有坏处。你以后说不定还超过我呢。肖干事说，说不准人家有事要找你办呢。小龚说，只要能办到的，没有不办的。肖干事说，官话。小龚说，官场嘛。两人于是大笑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某个官似的。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便挂了电话。这一夜，同屋的衣干事很晚才回来，听说正在谈恋爱。肖干事想起了黄干事的话。黄干事曾说，在大机关工作，下了班没有人管，要自己管好自己。肖干事想，看来还真的挺自由，要是在下面，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哪还有时间谈恋爱？想着大机关的种种好处，肖干事于是很快便入梦了，这一晚睡得还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