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

我爸

■樊俊茹

我爸给我留下的坏形象,从我三岁开始到我小学毕业一直没变。

听我妈说,小时候我爸是很疼我的,他从部队回来探亲,我还在襁褓里,他紧张欢喜地居然没接住我妈递给他的我,差点摔死。我印象中他探亲回来,带给我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我穿着像个洋娃娃,他牵着我出去串门,到处被人夸好看。

我三岁的时候,他从部队复原回家了。年少离家去参军,九年的部队生活,复原回来的他,对农村和农村生活是生疏的,对农活儿更是力不从心,家里又添了妹妹,奶奶年纪也大了,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大的时候,沉重的负担,他从云端跌落人间,就像朱自清《背影》里写的“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小时候的我呢,十分顽皮,自然时常撞上枪口。

我如今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为工作孩子疲惫奔波的年纪,我的小儿子大概遗传了我小时候的顽皮,我有时也会朝他发脾气,这个时候,我更理解我爸了。

有一篇文章戳中了很多人的痛点:我们总是把最坏的脾气留给最亲的人。当年我爸是,如今的我也是,尤其是对我爸我妈,有时候,一想起他跟我说话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忍不住难受。

我在《逃学记》里说:“我小时候爱学习,我爸说我是逃避劳动”、“我爸说‘两只眼睛没半只眼睛看你顺眼’”,我爸看了之后生气了,我也生气了——我是实事求是呀!

直到翻手机相册,看到我爸背着我小儿子的那张照片,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古淮河湿地公园金黄的草地上,我爸背着我的小儿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他快七十岁了,背着孩子的背影,没有从前那么挺拔了。

十几年前,我大儿子三四岁的时候,我爸和我妈从老家来看我,我带他们去钵池山玩,回来天晚了,正是出租车交接班时间,打不到车,我爸背着孩子跟着我辗转,绕了很多路,那时候他五十多岁,我走累了,我看见他也走累了,但他一直坚持自己背着孩子。

是啊,我们都累了的时候,负重前行的那个人是他;从小到大,最重的都在他的背上。我几乎习以为常。

我大学专升本需要一笔钱,打电话给家里,钱很快就到了。后来听我妈说,收麦子的时候,他的脚被农具伤了,外面好了,骨头里似乎还有问题,总是不舒服,我妈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怕时间久了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听说我打电话需要钱,他说:“算了不查了,赶紧把钱给娃寄去,我这脚等以后再说。”

最近我看了柳青的《创业史》,才知道我最喜欢的三四月份,是旧时农民一年中最困难的日子,“青黄不接”说的就是这个时候。我上大学那会,温饱是肯定解决了,但日子并不宽裕,三四月份也还是农民用钱最拮据的时候。

我大学毕业,工作没有着落,眼看到手的好机会落空了,终于没忍住,哭着打电话给家里:“我没找到工作!”他说:“没事儿,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当时招聘工作已接近尾声,我够资格去的单位都招满人了,那是我人生中比较无助的一次,他的话给了我温暖和底气。

后来,我在外地安了家,春节回去的时候,我们大家坐在炕上,他高高兴兴地站在炉子边,给我们递吃的递喝的。“爸,拿个包子给我”“爸,给娃倒点水”“爸,我要个豆沙馅的”……他乐呵呵地跑来跑去,我们享受着他随叫随到的五星级待遇。

农闲的时候,他和我妈有时会来我这里,我想知道老家那边的情况,他就绘声绘色地把村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他的口语表达能力很强,我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回了一趟老家。

樊俊茹,淮安市城北开明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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