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新疆诗人作品选辑
新疆诗人作品选辑
鹰之击
◎周涛
哦，我看见一只鹰，正从峭壁上飞起，
它刚才还立在山巅，立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
凝着神，敛着翅，一动也不动，
像一尊褐灰色的石雕
从高峻的积雪山峦俯瞰大地——
这时，深秋的旷野，
在枯黄的草色中还隐隐透着淡绿；
如一幅刚刚绘好的地图
坦荡的世界醉于色彩变幻的漩流，
杂色的树丛和银灰色的河流，
合拍于大地缓缓起伏的旋律。
哦，它是只年轻的鹰，
翅膀异常有力它有被太阳烘暖的热血，
闪电般犀利的目光，
飞卷的鳞状雨云所剪裁而成的翎羽
它还有迅雷一般易怒的脾气。
它盘旋着，凭借着风和气流，
划出巨大的弧线旋转上升……
它发现了什么？谁是它的仇敌？
为什么那飘向青天极处的黑点，
突然发出尖利激扬的啸叫？
它伸展帆影般的双翼，
开始在天风中兴奋地颤抖啦，
胸脯前狂流的热血涌向咽喉，
渴望着属于鹰的荣誉……
哦，它看见了：一只狼。
一只狼，正从通向牧场的山凹处走过来
穿过那片投着阴影的松林，
远处，暴怒的吠犬正在搜索山丛。
这个在逃犯，是只老狼了。
灰色的皮毛像秋草那样杂乱，
蹒跚地走在布满石片的干涸的溪底。
它垂着头，目光冷漠而暗淡，
仿佛是掩盖在灰烬中的两粒火星；
一条踬碍的前腿像挨过狼夹子，
那破布般的尾巴
正无精打彩地拖在身后，像败兵倒拖在身后的破旗。
这时，那只发现了目标的鹰，
从空中投下死神的阴影！
那猎鹰是那样愤怒`而且自信，
它盘旋到最适合的角度，
就果敢地压低翅膀，猛一侧身；
掠过了山脊，掠过了树梢，
在瓦蓝的天际，
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那老狼正暴露于旷野之上，
它只是蹒跚地小跑着，
都不曾抬起头，瞥 一眼天上的流云；
但它的眼睛却死死盯住鹰的投影，
锋利的牙齿间紧紧咬着一个仇恨。
狼已经感到了背脊上，
鹰的锐目射向它的两道正义的寒光；
听到自空而降的猎猎雄风
正向它压下来，渐渐逼近……
年轻的鹰发起了第一次打击，
它伸出一只利爪，抓住狼的后臀 ，
让那利刃深深扎进骨缝，它知道，
这剧疼是岩石也无法忍受的，
狼一定会本能地反扑，扭头来咬，
那正好，它的另一只利爪
会不失时机的伸过去，
插进它毛茸茸的两耳之间，掠过额顶
闪电般抠住狼的眼睛……
但是那老灰狼没有扭头，
它把一声狂嚎关在喉咙里，只挤出一丝呻吟；
老辣的计谋扼制了本能，
它反而更低地向前伸着头，开始狂奔；
像一只拖着褐色风帆的快船，
直奔一片枝干交错、密如蛛网的灌木林。
鹰的铁爪锁在它的骨肉之中了，
扑着翅膀挣扎，像一架倒拖的犁……
被拖向灌木林，被拖进灌木林，
劈面而来的枝杈，抽打它，引诱它，
引诱它那只铁爪抓住树枝的本能。
它抓住树枝，想借以重新腾空，
然而，这只年轻的鹰，却抓住了不幸——
两个铁钩似的利爪都已无法脱开了，
它被劈胸撕成两半，灌丛深处
传出一阵凄厉的啸叫声……
当那只狼，从树丛中窜出来的时候，
就像在那里刚刚进行了一场谋杀！
那鹰的一半牢牢钉在树上，
被冲力撕开的胸腔鲜血淋淋。
但它的神经肌肉却还活着，
像钉在树上的一面迎风的旗帜。
它的翅膀还在不停地扑打着、扇动着 扇动着……
所有的鹰都会从高空、从陡峭的悬崖上，
看到它的形象，听到它的声音，
哦，这属于天空和大地的勇敢的子孙！
而那只老狼，它真的胜利了吗？
不，它从此不能再有一刻安宁了，
它将不停地长嚎、奔跑、打滚，
从白天跑到黑夜，从黑夜跑到黎明；
因为一只鹰爪还留在它身后，深嵌在骨缝，紧紧掐住它的神经！
它永远也摆脱不掉这只手了，
直到精疲力竭地死去……
哦！我又看见一只鹰，和那只鹰一样年轻。
它又从峭壁上飞起，轻轻地一耸，
滑翔得那么自如，俯冲得那么英勇，
偶而也从云层飘下一两声欢叫，
它是在召唤它的同类吗？这雄禽
连欢叫的声音也是悲壮的，
如同直射长空的飒飒秋风……
是的，鹰是不死的。
峭壁上依然有鹰的石雕，
和那只鹰一样是褐灰色的，
褐灰色的，一动不动；
天空中依然有鹰的身影，
也和那死去的鹰一样，
划着巨大的弧线，旋转上升
黃昏的高原
◎章德益
黃昏的高原
如一个迅速崩溃的
巨大王朝 迸溢出
悲壮的
血光
熔金的云朵是被遣散的
诸侯 熔金的远山是被解散的
联邦 熔金的落日是被暮色引渡的
荆冠之王
一列从地平线上凶猛出鞘的
火车 是
冒烟的荆轲
行刺进 鲜血四溅的
夕阳
八百里篡位的
夜色 静静登基在我
一盏
油灯上
城 墙
◎秦安江
远远地走来
一路都在叹息
你把风尘的脚伸进清澈的河水
坐下来
流水流去疲倦
鱼儿叮咚
你将生活在河边的青草中
像一个刚降生的甲虫
呼吸青草
温暖于青草
夜晚
向星星讲述你如何疲倦
如何把路走成了一根绳子
绳子在身后飞舞
绳子的阴影笼罩前方
向河水撩起胳膊
洗去污迹
而青草安睡
青草的柔发抚摸你的脚踝
你把头靠上升起的太阳
太阳从肩膀开始抚慰你全身
你仰望太阳的歌喉
你将在太阳的歌声里
融化成另一条河
去托青草的梦，让青草
生长于你温暖的河水里
你曾经身前阳光背后风暴
你曾经头颅伸进天空
双脚陷入泥潭
你曾经视大片青草为尘埃
太阳为血滴
你一直饥渴
找不到河水
你的呼吸来自残酷的厮杀和硝烟
你把手臂举起
挡住远方的眼睛
你的锁链在挡刀刃的同时
也捆缚了自己
以及身后大片青草瘦弱的臂膀
你身高如林
鸟儿飞不出去
风挣断了翅膀
鱼儿想象的藤蔓
被时间的积尘掩埋
你曾经张开死亡的嘴
大笑得青草泪如雨住
坐在河边
痛洗你的足踝
你要和阳光保持纯洁的关系
你要做一首永不疲倦的歌曲
演奏阳光
如同骏马演奏草原
山石演奏清泉
而青草世世代代
哼着母亲的歌谣
你将生活在青草温柔的怀里
像一条鱼
自由摆尾
当你闭上眼睛再睁开
你发现有水
已缠满你脖子很久
你无法再睁开
而阳光时时刻刻
送给你金色的睫毛
你脱掉沉重的盔甲
穿上鲜艳的衣裳
你梳理鸟儿的羽毛
你张开蓝天任鸟儿飞翔
暗 河
——悼念在一个雪夜离去的母亲
◎郭晓亮
通向杉树的白雪之路
停放着用眼泪铸成的棺木
九只秃顶的高山鹰隼将它环绕
星光暗流，夜被高高抬起
运送至十一月的尽头
高街上传来八个牛录的灯火
干草棚通亮，白雪披上了众乡神的梦床
时近午夜，天空仰面躺下
干草堆碾压出的浓郁花香
像母亲收住的笑脸
像大地换上的一件美丽衣裳
心境：月夜
◎曲近
轻轻推开窗
推开夜
悄无声息
接满一盏月光
无须太大的动作
这月光，波动着
可以小酌
可以浅唱
可以泼墨
可以熬药
也可以唤出笋尖
打探人间冷暖
如何从心里穿过
是夜
你非你
我非我
枯坐成滴露开花
哪一朵
正好将我淹没
制成琥珀
大 水
◎李东海
很久以来
这种晶莹细腻的物质
就聚拢在我们的心头
像艳丽的鲜血
起伏着我们生命的源泉
我们自水的方向走来
踩着水藻和三叶草
我们是始祖鸟
飞过了侏罗纪和新生代
我们是水的子孙
是水繁衍的文化和标本
水
沉重地流过了历史和山川
流过了我们的记忆和时光
浩浩汤汤
多少年来
我们一直都是用手
在搓洗着水的皮肤
从水中 汲取着亮丽的光芒
水 姗姗而来
作为母亲
水 把我们怀抱和亲吻
把我们带入了世界 森林和房子
我们是水中长出的庄稼
是水中的海星和红珊瑚
是一尾尾游过文字的鱼
我们追随着水的足迹
为水而歌
水
这种海洋都无法涵盖的物质
这种巨手都无法紧握的金族
自天宇 流入了我们的心灵
成为我们美丽如玉的意念
永恒地流淌在我们的血脉
我们所有可歌可泣的功勋
都是缘自于水的感情
是缘自于一种大水泱泱的气概
水啊 水
滴水石穿 还是翻江倒海
你都是一种柔韧无比的力量
永恒地积淀在我们精神的精髓部位
我们无法想象
无法用手 捧起一湾大水
而长歌当哭的水
从我们的纪年 流过
一只在天空失衡的鹰
◎黄毅
一只鹰有多大
那么辽阔的天空装不下一双翅膀
一只鹰有多重
那么多云的手来托举
一只鹰有多快
总在儿马的前头出现
一只鹰多优雅
被风梳理的羽毛一尘不染
一只鹰有多少目标
就有多少举向他的枪口
一只鹰有多少条路
走了那么多年从没留下一行踪迹
一只鹰有多骄傲
那么多人仰头张望
一只鹰有多少心事
盘盘旋旋找不出头绪
一只鹰有多憋屈
长唳一声夕阳如咯血
一只鹰有多孤独
芸芸众生中它一眼发现我和他一样的背影
边城伊宁
◎阿苏
我随手写下这座边城：安宁、恬淡
就像一个斜倚着白杨树的
混血美人
在八百里河谷之上兀自招展
我看见的伊宁
在虚空里突然转过身来
目送一江春水跃上马背随风向西
而孜然的芳香，是否
吹醒了汉家公主千年以前的
一丝轻叹？
我还随口说出一个好听的词汇
——固尔扎*
这是属于伊宁的乳名
从喀赞其到斯大林街
太多的鲜花在街巷散步
太多的醉歌从爬满葡萄藤的庭院里
水一样淌出
阿訇的胡须太白
姑娘的眉毛太黑
哦，在这个比西边更西的天堂
流放的固尔扎
坐在印有羊角图案的毡子上
被一辆四轮马车运走
沸腾的铃声，合着击鼓老人的节奏
摇响动人的风俗
此刻，我执意要把浪漫的伊宁
称颂一百遍——
固尔扎啊！你用缓慢的日照
清洁的流水
养育着奥斯曼草、甜蜜爱情
和低处的生活
通向春天的路上
我目睹汉宾果园的苹果花恣意绽放
灿如笑靥
照亮了世界的早晨
注释：
*固尔扎：当地少数民族对伊宁的称谓。
杭 州
◎亚楠
那时，我在西湖泛舟
想象苏堤、白堤，以及由此
而拉长的幻影。显然，
我更喜欢孤山的孤，喜欢在那里吟出
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林逋
也把梅妻鹤子的超然烙在了
时间的天幕。而放鹤亭用寂静
诉说，用一只看不见的
手把满湖烟雨，一帘幽梦
聚集在浩渺的时空里。
我看见，苏小小的清泪
是溪水摇曳的倒影，轻浮于
月光之上，荷香弥漫的整个季节
仿佛春天来临了，一只莺
在柳枝上歌唱爱情。
也喜欢钱塘潮滚滚而来的
奇观……弄潮人立于潮头
啊！这骤起又轰然坠落的大潮
曾唤醒过多少英雄豪杰？
但这潮退去，仿佛空巢楼宇
呈现的冷漠和寂静
也归于空灵之后的辽阔
向着大海回到低处。
或许呀，我看见青山绿水
掩埋的忠骨，家国情怀是一种
挥之不去的痛——
他们走了，留下的思索足够坚硬
留取丹心照汗青！是的，
也留下了他们的遗恨
和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不过我还是循着十里荷香
来到飞来峰下。溪水潺潺，
香火缭绕的灵隐寺，这千年古刹
所拥有的庄严和神圣
启迪灵魂，一种向善的力量
为虔诚者指点迷津。
也让我在神灵的目光下
心生敬畏，对大地满怀感恩之情
或者，任思绪自由驰骋，
沿着月轮山攀援，在六和塔
聆听满树桂花缓慢的微响
把我带入人间仙境
而一轮明月，在高处挥洒着
一地清辉就是我此刻的
相思。无边无际，
若夜空浩渺的星群
啊，这苍凉中的深邃……这寂静
拥有万物的悲悯。
在严子陵钓台，隐秘的风
像晨曦拂去夜幕。富春江水一直
东流，两岸的田畴秀丽
人杰地灵之圣境
养育了人民和他们的子孙
都是智慧的结晶。而春天——
盛开的花朵聚集着这方水土
永恒的美誉。
当然也会苦闷，但这一江春水
有着净化灵魂的力量。
先贤们的楷模我将细心领会
即使不能济世，也应独善其身
与山水相伴……物我两忘，
让寂静结出幻美的果实
呵，杭州！
你这东南形胜，有三秋桂子辉映十里
荷花。我曾在你的四季逗留
不论山色空蒙，抑或水光潋滟
的初秋——月色皎洁，
赏月的人怀揣梦想。而我，
一个远离故乡的人……向着大海
也把我的心弦轻轻摇荡
可我的根脉是一支长篙
是清风朗月所聚集的情怀，向着
生命的花朵盛开
莺歌燕舞，长亭外的杯盏
映入不眠之夜。所以我打开自己也是
为了让灵魂获得安宁
啊，风雨中的岳坟是一种
难以言说的痛，精忠报国
只是掩埋了忠骨。但青山绿水间
忠佞的意义也昭示了
我行走的方向。或者忠实于自己的内心
忠实语言镌刻的史册
所拥有的辉光，也代表着
我内心呈现的秘密，
等待一次风暴，南屏晚钟
在时光的册页上追忆。在西子湖
阴晴圆缺中把最后的激情
种植成一片绿荫。
所以，命运即是一次朝觐
缘于热爱，我用一缕红霞开启
用三秋桂子的清泪
唤醒沉睡的土地。都已经
把一帘幽梦置于笔端
但我还是听到了夜莺的呼吸，并且像
白沙堤的初春，桃花盛开了
那一树繁花胜景，那雨燕
已经等待了许久……因此从现在起
我的梦已经进入迟暮。
又能怎样呢？在烟雨江南
我内心的颤动都隐入了
你的挽歌。也都是命运之手所
带给我的遗忘——
现在，我从钱塘潮奔腾的记忆中
返回吴山，返回溪水的静谧处
竹露滴清响，也淘洗灵魂
——沿着九溪十八涧继续攀援
最后的红霞簇拥我
若风铃最初的守望。所以，没有人可以
把他的秘密清晰铺展，
没有人在一种碎裂的涛声里
找到自己的影子
这是真的。因为我记住的
必将成为我的图腾，它们在风中
发出尖利的呼叫……或者也
看见地火奔突，一匹狼
对着月亮彻夜长嗥
毕竟，我返回的也正是我失去
的绿色屏障。那时我
更喜欢南屏晚钟所沉潜的安宁，如水中
一条鱼看见了它的声音
和时间堆积的童话。并且也让我
在寂静的月夜把谜底打开。
这就是岁月之殇，是青春的背影朝
向生命的源头——
而那时，我迷离的眼看见了
三千里江山彤云密布
仿佛历史在深处沉吟……这遗恨也洞彻
了我的记忆和想象。显然，他们
也将回到出发的地方
所以，在那月明星稀的夜晚
我泛舟西湖，桨声灯影处，寻梦的
人都活在自己的梦中
但我并没有沉醉。循着江南
吴侬软语的谱系朝前追溯，有十里荷花
辉映，三秋桂子依旧落入我沉寂
的年轮。啊！这东南形胜
又曾孕育过多少莺歌燕舞和它
婉约的春梦？
都已经沉入岁月深处了，沉入我
的遗忘，以及它所堆积的幻影
在丝竹声里缓慢呈现
可那时，我在天目山路一所
著名的学府里潜心求知，在古诗中
寻章摘句，平平仄仄之外
也让一颗躁动的心不再孤单。
并且，在诗海里遨游，步入大师们
精心构筑的圣殿——
在那里，我徜徉于晨曦暮霭，
大地的呼吸也是我的呼吸——
哦！作为莘莘学子，我也在世界文学里
找到了自己。多好的酬劳啊
文学的甘露滋润心田，并且也
以它独有的力量温暖灵魂
而此刻，风的述说依旧绵延
我知道这都是命定的事。无论时光终会
怎样改变万物，无论沉浮的
命运又将把我带向何方
我都依然不会停下脚步。那是
因为呀……我的心已被唤醒，并且已
经打开故乡的门扉
水中的石头
◎杨继超
现在 河水
再也无法把你带走
我的双手 久久抚摸
你光滑的躯体
情人的皮肤 柔软微凉
我触到你最温情的部位
饱满隆起
我的心颤抖
雪亮的刀子划过
一种创伤
大太阳 我们的恩人
落在我肩头
山林旋转
我的神志恍惚
最后一枚倾斜的树桩
光芒四射
数不清的年轮
荡漾如波
躺在你的怀里
我是你的孩童
为你歌唱
山神应声而出
目光炯炯
手持金色魔杖
点我为石
中国诗经
◎文商
这是一条
年久失修的古道
我拄着一根
磨损了的文明
来寻根
诗
去哪里了
几案上
文房四宝
落满了灰尘
日落时分
朝圣者的目光
有了投向
那是西边的太阳
正露出热情
如果
不是为了留名
我也许信
但我等了很久
却没听见
长勺的鼓声
所以
我回家了
回到那条
通往春秋的古道
即使
无人送行
我也依然会
拄着一种敬畏
去寻亲
因为我们的家
在返璞归真
这是一条
百废待兴的古道
我揣着一颗
失落的虔诚
来问心
人
去哪里了
雅舍中
琴棋书画
充满了冷清
潮起黄昏
膜拜者的头颅
开始叩谢
那是西天的月亮
正散出温馨
如果
不是为了留影
我也许信
但我等了很久
却没听到
寒山的钟声
所以
我回家了
回到那条
通向史记的古道
即使
没人同行
我也依然会
揣着一颗童真
去问魂
因为我们的名
叫中国诗经
上海印象
◎北野
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时，灯火如汤的上海夜生活刚刚开始。
你不需要辨别方向，驾驶宝马或克莱斯勒的人也不需要——卫星导航仪会替你做好一切。
你会感觉到，在我们略显疲惫的肉身之上，确实有另外一个主宰存在，它仿佛取代了神的位置，高高在上，掌控着每一辆车和每一个人的行动路径。
这种错觉一直把我带到洗浴中心，带到星级酒店洁白舒适的床榻上。
请问，一个潜伏在夜上海的职业杀手会接受卫星导航仪的指导吗？
难道他不清楚他的使命不适合被人造卫星乃至一切人为的装置所引导所监控吗？
他只听从他自己内心的召唤；他只相信他默默祈祷时端坐在他头顶上的那尊神；他只仰望夜空中属于他的那颗星星。除此之外，他谁也不信。
窃钩者和窃国者明白这一点。
我也略知一二。虽然酒精在我的血液里高喊着揭竿而起的口号。
我是谁?为了什么来到这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我要摧毁什么还是要创造什么？
假如我既不能摧毁什么也不能创造什么，那我就只能是一块被捏造继而被毁弃的泥巴。
但是坦率说，我更可能仅仅是一个携带着一推胡思乱想的过客。
夜上海的灯火啊，比我的想象大；但是比黑夜小，比人性中的兽性小。
喀纳斯
◎周军成
飞马而去的往事
溅落的蹄音
回响了千年
一只睡梦中醒来的狗
一缕在尖顶木屋上不愿离去的炊烟
风 楚儿 雪地上的阳光
以及寂静以及被冰封的故事
何时开始融解
那些解冻的梦想
那些掉进天空的欲望
那些被风卷走的鱼群
随着候鸟远去
飘逝的云朵里
藏着
大地的影子
此刻 我们摊开的手掌里
承接的
是一片雪花
沉入岁月的宝藏
其实就是这静静的湖水
在冰层下面
的一片回忆
昨天、前天
往年或者前世
咆哮的拳击手
◎贺海涛
我怒吼我嚎叫我咆哮
无数沙袋荡过来
向我膨胀的头颅开火
（我突然感觉到我从鸣沙山上滑下）
那第一条吊袋里装的都是沙包
征服它
征服大沙海
（一股风 一股绿色的飓风
刷起我冲动的溪流）
挥一挥拳击手套 砸过去
轰鸣 轰鸣
沙海的大口吐出黄色的雨
又要还击我的进攻
（沙包已经将我包围）
我是谁
只有沙漠知晓
我一边诅骂一边开拳
我的浑身也被风掌鼓励着
我在旋击中砸出我灿烂的名字
不知是哭是笑
我发泄
踉踉跄跄的步子和发红的直勾勾的眼睛
我决不能倒下 倒下就等于死去
那一滴滴的汗珠从大腿上摔下
砸过一个坑一个坑
却让我想到仿佛有人在数1、2、3……
嘿——嗨，起
我咬牙切齿地
沙海，汹涌澎湃
我把你放翻！
我的笑 吃了很多沙枣一般
我甩起头发 扫射着
一切都陷在我深深的眼窝中
那新载的白杨林会倒下吗？
那高高的堤坝会冲毁吗？
那拳击声也仿佛马蹄声
让我看到踏勘的马站在万古荒原上
马头高高仰起 长空中一声嘶鸣
英俊的骑士朗朗大笑
信手指点山河……
（人类的又一次进攻和占领）
因为有一双永不定点的脚
从此那马就站立在这块土地上
任何狂暴都没有撼动它。没有。
从每一个方向走来的人
血管与无数奔荡的河流接通
有过阻塞、流失。同样也有疏浚导流……
嘿嘿 爆发
我的每一根骨头都想去撞击
把一个决定性的使命握在掌心里
打出去
不要仅仅用直拳
沙包不是面包
打出去 左平勾右上勾
振拳抛拳刺拳侧摆
再加上疾变的步法
把所有的沙漠装进沙袋
与我为敌吧！
在跨闪的每一个瞬间命中目标
我都听见一声声惨叫
这是无场次（但要换人）的拳击赛
把高高的拳击台当作审判台
和大沙漠作立体或平面
升华或下沉的最后选择
大沙海？——大上海？
我就这样高大起来 壮实起来
我挥舞着两只铁榔头演奏我的打击乐
使每一个人的各个器官都动起来
呵 上场吧 参加勇敢者的舞会
听呵 我擂响了沙锤
听呵 我吹响了圆号
听呵 我敲响了钢鼓
无数双手摆动起来
无数双脚向前踏出疯狂的节奏——
开发 开发
开发大西北 开发我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却又是自己）
冲击 向着顶点冲击
我的号召如此有力 令我振奋不已
每个人都找了一窝沙包
作为自己的舞伴自己的对手
用拳头向丰满的沙包把心迹剖白
（为了让它塌陷成皮口袋）
甚至用头
甚至用脚
嘿，这才是实打实的爱
我们，“戈壁现代派”
呵，只一瞬间
我的沙城仿佛从更衣室里亮出来
能发光的都一起惊叹
顿呵 涌来无数张嘴无数个O
……
人与自然的课题
被我用拳头解决了
马的向往
汇成一片海子般纯净的欢笑
人在征服中
找到了新的象征
小 屋
◎二毛
一张破网
炫耀着它的战利品
灰尘 哼着它的摇篮曲
在小屋的上角
满地是凌乱的往昔
耗子将它们拖进旮旯
扫帚也无能为力
笔在黄昏睡去
梦 涂满了血
夜的寒冷将它吵醒
在稿纸上急跑
满头大汗
北方，我的心
◎阿·阿娜尔
北方，我的心
北极星的光芒映照着
牧羊女长发上的银饰
远山的呼唤
引来林中鹿儿鸣鸣
牧草正芬芳
北方，我的心
北极星下，白雪茫茫
自那冰河的岸边牧歌飞扬
马蹄嘚嘚向远方
北方，我的心
兴安岭松涛，耳边回响
大草原芬芳，朔风激荡
乌兰巴托，光荣梦想
儿女情长，马背担当
三角梅：你永远的羞涩给谁
◎郭志凌
三角梅的确土了点，和名贵的花相比
只是多了一种颜色
我稍显宽敞的客厅，没有它的位置
精雕细琢的底座，垫不到它的脚底
更无法像其他的花，打一束光
从屋顶落到地面
——它在窗台选好住址
头期的花一开就拖到今天
红红的，像我们身体内循环的血
映得整个屋子都暖暖的
北方的寒流，让我们身体过早地
丰腴。开惯的窗户，也婉拒了
殷勤造访的阳光。只有它
每天都很努力地，踮起脚尖
红红的花朵挺在枝头，像以往那样
热烈地，握住阳光柔软的尾巴
说着悄悄话，脸颊涨的通红——
维吾尔村落
◎狄力木拉提·泰来提
维吾尔村落
是用花草树木和故事编成的
一片接着一片
野花全都开在姑娘身上
于是，小伙子便成了带刺的蜜蜂
葡萄架是他们的蜂房
村头的水库快干了
退水后留下的草滩上
羊群啃噬着低矮的野草
烈日下成熟的牧羊人
面带维吾尔式的微笑
就像开裂的甜瓜一样
路边坐着一位从容的老人
斜倚着夕阳和彩云
用手杖推开记忆的窗口
让胸前汹涌的白须
给孩子们讲述久远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夜晚没有灯火的乡村
心是最亮的地方
没有街灯也许就是一种古朴
主创造世界的时候
留了一半是黑暗
人世间的许多事
还须遮遮掩掩
初秋的夜已经深了
妈妈们开始呼唤自家孩子
阿依古丽、阿尔斯兰
尤丽图孜、尤力瓦斯
……
老人的故事像星夜清风
只有无数双眼睛在天空闪烁
他们说
妈妈，别为我们担心
我们会从天窗回家
清真寺的尖顶留住了月牙
沙枣刺劫获了许多星星
参差班驳的树影
夹着一条悠长的土路
就像无法逾越的银河
湿湿漉漉的
朦胧中伸向村外茫茫原野
一条土路连着村庄
◎熊红久
被许多脚印编织的
这条瘦瘦的草绳
栓满了狗叫鸡鸣
牧童勾画的田园
拽着被风熟读的黄昏
拥挤到路边的向日葵
费力地举着答卷
而小鸟雀跃的鸣叫
让一枚轻落的羽毛
划亮潮湿的清晨
被路打捞的村庄
深陷在炊烟里
直不起腰的生活
压弯一脸皱纹
明天被装进小学书包
日子一页一页翻过田埂
风撩起母亲褪色的围巾
而揣在胸口粗糙的玉米饼
磨砺坚硬的童心
那些高低不平的坎坷
波浪一样淹没了牛车
颠簸的辙印
走满多桀的掌纹
多年以后的夜晚
仍被蝈蝈叫醒
我惊恐的手
无法抓住月光的声音
那条布满水荒的土路
让空虚的脚印
一艘艘沉沦
站在岔口远远回望
路太窄了
我不能搀着村庄
走出梦境
玛丽娅·茨维塔耶娃
◎安歌
现在好了，那用“不”种成的树就在
海上。它曾拒绝你行走，你习惯送的
戒指
从未送到我手上，因为我的手就是
你的戒指。在多年之后
多年之后，你傲慢的下颚被我
扶住。一个破折号里删去的部分
部分——你在床塌上睡着的样子
有些时间你一定要睡着。让蜜蜂去采
它们的蜜。有些时间你要让
大海展现它的蔚蓝——“那么大的一块
却不能行走”
你要让人在上面说谎，就象
你的丈夫。茨维塔耶娃你一定要
死去，为了让我记住，为了让疼痛
活下去，为了让西伯利亚的冰降临
我的赤道住宅，为让大地站住一棵
花楸果树。为让呼吸走散解释
它的人群。让我看看你做爱才能
生出的孩子，怎样在你的死里
活下去，为了要让他们哭
哭，玛丽娅，我只用一种方式叫
你，用每一刻的死亡，用
每一刻死亡里的光。玛丽娅
我叫完你之后已完全不能再叫另外的
安娜。玛丽娅，我不是任何一个
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象你一样
还尚待证明，不是你的
证明。玛丽娅，象我从不向你
道别，象我
是
颤抖的。你扶住的颤抖从不象
沃尔科特说的那样，碎在身体里的
字，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沙子
在你的脚步里，现在正组成
我的行走
在你从不习惯的大地上
一块用溶化组成的冰
正被运往冰山之巅
在那里，阳光从冰的身体里向外
跳跃，在那里，茨维塔耶娃
死去只有你的睡眠
蓝蓝的赛里木湖
◎彭惊宇
在科古琴山松树头那低缓的垭口边缘
呈现着浩渺无际的、蓝蓝的赛里木湖
这个奇异的仙境，蓦然划开了我们的来世之路
太阳恍若一匹黧马，哼唱起古老的牧调
婉叹成一片辽阔的宁静和旷世的明媚
我们初始的爱情一定是遗落在这里了
深蓝的墨水，深深覆盖了那些虚妄的怀恋
且已铭记，且已笃信；且已落寞，且已遥远……
此时此刻的，蓝蓝的赛里木湖
我更诚愿在心中把你看成蓝色的海
眺望成大西洋最后一滴蓝宝石的泪珠
在你湖周的云杉森林，在你湖畔的野罂粟
和金莲花盛开的草地，总会雨虹般闪现
异族青年恋人雪得克和契妲纵马驰骋的身影
蓝蓝的赛里木湖，是你见证和蕴藏了
我们内心的冰雪与火焰。旌歌感伤地远去
一群高白鲑，托举宇宙蓝的梦境划向银河系
梦寥廓
◎段遥亭
今夜的五彩湾，云卷云飞
映入眼帘的霞光哟，美奂美轮
欲乘一叶白帆，归航九天琼楼
今夜，一位长发女子坐在美丽华酒店窗口
举杯消愁。今夜，有一个疲惫的异乡人
歇马卸鞍。在额尔齐斯河畔，抽刀断水
一路心思被漫天尘埃，雨打风吹
远方的云彩哟，你可否知晓
我原本想搭乘你缥缈的游轮，五岳寻仙
丢失船票的夜空呀，一片迷蒙
我试着涉水渡河，追赶你远去的幻影
无奈这喂养冷水鱼的长河，水流太冰
我坐在一堆篝火旁，揉碎了一包烟卷
一只属狗的萤火虫游过夏河，依风起舞
一群属马的胡杨林在远处的芦苇丛
低语着白马少年，行色匆匆
抬头一望，北疆的那只飞船哟
已在银河下游挂起一枚 上弦月
左岸酒家的曼娘点亮一盏诱人的红灯笼
龟兹女儿
◎肖梅
住在龟兹古都，我会觉得自己来自古代
唐朝或者宋代
似乎目睹历史的风云。似乎见到筑起城墙的人
和一次比一次猛烈
要挖倒城墙的人。那时我在哪里？
我一直勒马瞩望，然后扬鞭而去
我只是那个朝代擦边而过的侠客
或者是市井中的布衣
我会常常觉得：我的一半在现代
另一半在历史虚掩的门里
从京城到西域
木轮的车辙比任何木简更像史书
疲惫的驼铃多像夜色的哀歌
那出嫁的征途，如同途经贫穷、苦难和死亡
而西出玉门的风沙捷报
使我学会配带璎珞，和异族的教义
使我成为一个楼兰女……一个活着的龟兹女儿
秋风吹着寂静的村庄
◎谢耀德
秋风吹着等待收割的麦子，胡麻
秋风吹着正在吃草的山羊，绵羊
秋风吹过田野，悠悠的茴香
山坡上 粉红的荞麦
和牦牛群深黑色的长头发
秋风吹着麦茬里的村庄缓缓的寂静
秋风吹着牛羊啃过草茎隐隐的疼痛
头顶月光的胡麻和茴香
身披夜色的山羊和绵羊
古老的村庄是今夜的守夜人啊
在群星闪耀的世界里
在星月淡淡的静寂里
像秋风一样内心辽阔，而苍远
冰雪时间
◎南子
再也写不出轻巧的诗了——
世界在外面发疯
鸟群有疾 河流变暗
鱼虾不知所踪
而一个集体主义者有他全副的武装
孤立着的人 意味着拥有了更多的沉默
现在是冰雪时间——
跨过三省的雾霾
含着一枚湿漉漉的鸟的羽毛找到我
在我的身体里制造出寂静
孤独是一个高音
昨夜，我想起一首老歌
◎陈秋谷
不能肯定
有一只饥饿的老船曾经在彼岸拯救过我
它没有双手没有眼睛没有承诺没有爱
不可以否定
在这宿命般的短暂航行路程中
你曾经像土生土木生木水生水般向我施救
我在你沉睡的时候以为外物可以开始重新泯灭
重新生长重新选择重新在荒芜的根里生出绿色的儿女
我曾像你一样自动合上双眼细数过去流失的罪恶
在冷与热之间我曾自动裹紧一件自生自灭的囚衣满街奔跑
我不发声不转弯不用力不斜视不修饰不觅食也更不怕死
我曾经以为万物的底部还居住着另一组绝望的父母
每一秒转动都使他们疼痛难忍寂寞无边幻想破灭
而我如同他们年少时的气息 低垂 温婉 含蓄而羞惭
忘记时如河流湍急 接近时像落花飘下
是否这就是我最后的遗嘱……
我已不敢多言
昨夜，我想起一首老歌一段词一种旋律一个事故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变故重新以当初的场景和模样进入空气指数
这对绝望的父母 他们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像雪下进雪里不可自
拔
此刻 我似歌声响起——
我要春我要暖我要绽我要热我要用旧旋律梳理好一堆乱了的土
我要在某个无人问津行人稀少道路变薄房屋逐步散落的乡村
像以前一样不发声不转弯不用力不斜视不修饰不觅食也更不怕
死
我要劳动 要下苦 要收割 只到粮仓里响起你的咳嗽
好似命中注定 苍老而饱满 塌陷又上升
茅店秋风
◎刘涛
茅店秋风小
明月入你的帷帐
一寸光阴点头哈腰自面庞滑过
惊觉方知悔悟
秋风最能夺人所爱
笑对你的恋人
绿色的春天和黑色的春天险险相撞
无意间踩中了别人的红线
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何必恩怨交加
倘若明天还有明天
且寻它羽扇纶巾
人生不是毛毛雨
爱了恨了岂能说断就断
黄 河
◎堆雪
我眼中咆哮而去的白天和黑夜
我胸中汹涌而来的绿草和黄金
我炎帝的龙袍黄帝的内经
我泥沙俱下的泪水和表情
我奔流不止的青春光阴
我万马齐喑的血脉呼吸
当我手执铜壶烫暖一河热泪
谁 是你醉而不归的舟子
压抑怦然心动的胸口
我展望斟满雷声的北斗
黄河 一千张日记被你揭走
一千张日记就是一千帆背影
一千帆背影 是你卷土重来的怒吼
我的情感铺张浪费的草纸
我的命运柳暗花明的大道
我的一声不吭被旱烟呛出泪水的父亲
我的唠唠叨叨被灶火熏黑额头的母亲
我的辣椒放多了的兰州牛肉面
我的盐巴放重了的陕西羊肉泡
当我牵着牲口赶着鸟群 消失在你黄昏喧哗的入口
当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在你的沿途生息漫游
当我头顶火盆跪拜你博大精深的源头
当我用回忆掀开你阴云密布的眉睫
黄河 我渴望风暴后大地的丰收
我的黑发白发三千丈的黄河
我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黄河
我的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黄河
我的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黄河
我的带走我的照片带不走我容颜的黄河
我的带走我的歌声带不走我情感的黄河
海水日升 淹不住我心中的落日
江河日下 埋不掉我眼里的红尘
我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河
我的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河
我的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河
我的不见大海心不死的河
我的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河
我的跌跌绊绊风风火火的河
我的不见不散一个也不能少的河啊
当石头化作泡沫
当骨头化作浪波
当高粱倒下一片鲜血
当眼泪塑成一穗青稞
当我双脚都沾满了泥水手里攥着一把苦活
黄河 你是我累了时想唱的那首歌
一道道鞭影驱赶着装满火焰和泪水的马车
一首首民歌开满杏花打湿的村落
豪饮北风 伫立在你的河东河西河南河北
黄河 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山脉
我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百家姓
我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三字经
我的洋溢着神州药味的本草纲目
我的泛滥着华夏光辉的二十四史
我的睁着眼失眠的红楼梦
我的流着泪微笑的长恨歌
我的风风雨雨生生死死的船工号子
我的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万家灯火
我的汹涌澎湃酣畅淋漓的心血
我的叮叮当当铿铿锵锵的骨骼
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艳了你水做的峰峦涛筑的山坡
天上星星一点点 一点就点燃了你九曲十八弯的脉搏
举杯消愁愁更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黄河啊
当我头顶烈日脚踏寒霜哼起那支儿歌
您 就是我以梦为马的祖国
十三座雪峰
◎青玄
炊烟在冰峰上颤栗的时候
天空拉响长调。毡房是移植在山脚的
雪莲，是一炷禅香
永恒
庄严。有牧人
赶着他的羊群
给马匹，一场原野的狂奔
给生活，一处温和的停顿
给遍布的野生植物
一一命名
直到它的脚下挤满受洗的蚁群
十三座雪峰是你的眼睛
是卫拉特蒙古人在此点亮的十三盏神灯
是鹰一次次光芒的领诵
花 丛
◎宋雨
顽童，在庭院的
花毡上
玩耍。在秋天淡泊的空气中
有雨滴，掉下来。她用她的小手
接住，放在嘴里
甜的牛奶
和砂糖融化了
在她宝石蓝的眼里藏着云朵
没有乳牙的脸庞
裂开嘴笑着
口水流下来
她吞咽着，她笑着
双手欢快地扑打着
花毡上的枝叶和花朵
生长起来
簇拥着小小的她的身体
迟到的的春天
◎阿依努尔.毛吾力提
五月了
巴里坤的草原还在沉睡
羊群在大地上艰难地寻找着绿色
牧羊人叹息着走过旷野
远处的山白雪皑皑
冬天的风呼啸着不肯离去
孩子们用冻红的手搓着冻得更红的脸
我走在季节里，无处藏身
毡房顶上炊烟袅袅
那匹老马闭着眼畅饮松枝的清香
女人们忙碌的背影
不因这迟到的春华有丝毫的倦怠
阳光越过山、越过松林、越过山间的溪水
赶赴大地的约会
巴里坤湖面上
鱼敲打着冰，放声歌唱
抔土还乡
◎笨水
1.
从家乡带来一些土
装在花盆里，不种花，也不种草
我要种瓜，种豆，种辣椒
用家乡的种子
2.
在花盆边，做个农民
用小铲子翻土，用喷壶浇水
看种子发芽，破土
手指惊讶，像碰了琴键
看豆芽，长成豆苗
夜来风雨，我会起床
披衣，把吹倒的扶起
3.
辣椒开白花，要数一数
茄子开紫花，要数一数
黄豆开花，也要数一数
丝瓜开花，清晨爬起来，数一数
比太阳早，且亮
4.
星期天，当妻儿是客人
时蔬款待，辣椒炒肉
蒜泥茄子，丝瓜清汤
黄豆，炒着吃
喝点自酿的酒，但不喝醉
记得提醒自己
吃一些，留一些
要让辣椒在树上变红
豆荚在阳光下裂开
豆子，跳回土里
5.
我还想种上树
种樟树，活千年
上寄蕨草，下长坟墓
碑文
依稀可见
种茶树，叫它庵子山
捡回旧寺残瓦
顺手捡起虫鸣
我想种竹子
等长成竹林后
一个人就去里面，弹琴
长啸，复短啸
6.
不施肥，尤其不浇营养液
叶子烂了，当是肥料
偶尔浇点淘米水，茶水
不受矿业污染
不含铅、镉、砷，不含癌症
洁净得仿佛可以食用
7.
等我老了，就让它荒着
每天看着它
发呆，写诗，写遗书
8.
等我死了，埋在新疆
要将它撒在我的坟上
里面有种子，就浇点水
我会通过它，长出来
长成瓜，或豆
或辣椒
致陌生人
◎吉尔
写这首诗的时候，天幕布满了星星
灯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影，你正驾车绕过
一段山路，我知道它
陌生人，干涸的河谷和叠嶂的山体
我知道
古人常在那里出没。我们仿佛已经认识很多年
如果不是这样，又是什么呢
那些挥手无迹可寻的人呢
那些日日相见形同陌路的人呢
“我不曾记得，不曾担心
不曾将他的名字念起。”哦
陌生人，很多年前你在一个地方
很多年后，你在一个地方
我们变换地址，就像变换涉水的索道
那么多年过去了
我们天各一方，拥抱起枯萎的玫瑰
与一座都市相比
我更爱废弃的尼雅，陌生人
无论你来自何方，都请爱一次
冬天的葡萄园和残雪上的昏鸦
爱一次这个唐突的人写下诗句
和她墓碑上的微笑
（本期组稿：李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