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棉袄
小满的节气才过,妻子让帮忙把家里换季的衣服重新整理。一件儿子七八岁时候穿的棉袄无意中被翻了出来。
小棉袄香色底子,上面缀满了小朵白花。里面是淡蓝色底子,碎白花。现在还是崭新的模样。
记得这件小棉袄,当时是用了1斤新棉花手工缝制的。那时候儿子个儿长得快,做的就比较大,可以让他穿两年都不会显小。
这件小棉袄,让儿子抵过了三个冬天,直到他读小学六年级,棉袄已经短到他的半腰处,才被拆洗缝制好,存放了起来。
我把棉袄细细展开,用手摸摸前襟后背,和两个袖筒,里面的棉花依旧那么柔软,一丝暖意,从指尖传递到了心底里。——这件棉袄,存放了许多的记忆。
我们很小的时候,冬天格外冷。山沟道里的风硬,专往衣服缝隙里钻。那时候的孩子,没有被冻坏手脚耳朵的,全村没有一个。我是受冻最严重的:每年刚入冬,两个脚后跟儿就先被冻得红肿胀痛,待到下雪时候,就双双被冻得烂掉。两只瘦小的手掌,像青紫色肥厚的夹层面包,摁一下都会疼到心里头。纤细的十个指,肿胀的发红透亮,不敢挨任何东西,轻微的一个跟硬质衣物的碰触,都会让我疼得嘴里丝丝抽气。
那时候的雪好大啊,只要见落雪,就埋到大人的磕膝盖,小孩的肚脐眼上面。爬窗户向外望去,沟坎都成了一片白茫茫,眼睛刺得生疼。
我童年的冬天,大多是在烧的暖烘烘的土炕上度过的,脚跟儿上包着冻疮膏之类的药膏,我在土炕上总是拖着脚后跟儿,咧着嘴挪动。
脚后跟儿上的药膏,一个礼拜须得更换一次。医院远在三四路之外的村子,来回要爬土坎,翻河道。
七八岁的我,总要像一只癞皮狗,趴在母亲的背上,被她一路小心地背去清洗换药包扎。
母亲瘦小,每次背起我都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一路上从来没有歇息过。哪怕是下沟坡上土坎,脚下滑的溜出一大截,她总能想办法不让我的脚着地。
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在她背上使劲儿拧着要下来自己走,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每当我这样闹着的时候,母亲只有一句话,“你越闹,我越吃力!”我就只好乖乖地伏在她的背上,在他颠簸的脚步里自责。
母亲瘦弱的脊背,是我童年的摇篮。
上学的年纪,母亲为我们兄妹缝制了加厚的棉袄,棉鞋。那时候的棉袄,压根儿没有棉花,一色的都是网套,用针线密密地缝制。
我们的棉袄两个袖口处,母亲都缝制了小巧的手套一样的东西,用来保护手背。库管最下面,也包了一个小扇儿,可以保暖我们的脚后跟儿。
那样的棉袄,我一直穿到了高中时候,变化的只是外面的套衫,从最初的机织黑色大布,母亲浆洗后捶打缝制,到后来的军装草绿色。
那棉袄白天是我赖以御寒的衣服,晚上是我扣在被子上的被子,让我在十年寒窗里,心里总有一股温暖在给我力量,给我勇气,给我希望。
考上大学之后,要走的时候,我带了些书,还有母亲专门缝制的一件新棉袄,叠放在箱底。母亲说,“走远了,吃饱穿暖,不要嫌丢面子,身体比面子金贵!”
那棉袄,放在那里是叮咛,穿在身上是力量。
每个年轻的的时代,都有过荒唐不羁,但那件棉袄,总会在很关键的时候刺到我的神经,提醒我不要冻到了自己的身子,更不要冻了一颗牵挂的心。
心里装着一件棉袄,就永远感受着别样的温暖,不是在寒冷的时候,就是在困顿的时候。
(作者简介:陈启,号南山白丁。大学本科学历,中英文兼修,供职于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文风力求散淡,干净,活力。诗歌《船夫之歌》获首届诗词楹联大赛二等奖,古体诗《关中汉子》、《题画诗》“繁花难掩层绿”分获第二、第三届一等奖;散文《酸汤挂面》发表于《教师报》(2016年12月14日),《乡下女人》、《小镇》在不同刊物发表。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2008年发表于《中国音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