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人生/图片故事(三)
丁香加墨香的味道
文/金侬
大约2005至2010年间,每到四月,丁香花开的时候,我就会被邀请到北京南城法源寺去参加笔会——丁香笔会。
参加笔会,就是要让人观摩。
第一次参加丁香笔会,感觉有点新奇。
那一次,在朋友的陪同下,我们先来到法源寺。
离笔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法源寺门口已经围拢起许多的人。本来,法源寺可以随便进,但今天却要有请柬,没有请柬的人一律被保安挡在门外。所幸我的朋友带上了请柬,我们得以从人堆里挤进寺内。
没想到小小一个笔会,来的人还那么多?我心下暗忖。
法源寺不大,我们很快来到一处空场,就见依次摆放着许多条桌,条桌上有毡子,有纸,有墨。
朋友说,你找一张条桌,占个地方。
没承想举目四顾,几乎所有的条桌前都已经站着人了,一看就是前来准备大显身手的书者。
他们中有的正在折纸,有的正在倒墨,有的正在涮笔,有的气定神闲地正在与边上的人聊天。从与之聊天的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一位应该是有来头的。
更有一位,大叔模样,留着长发,拿着手机在讲电话。边上却有一位红衣少妇,身着旗袍,正在用戴着玉镯的纤手铺纸,不时却拿眼睛朝边上的人顾盼,眼里的神情似乎在向大家招呼:各位看客注意啦,红袖添香,大师在此,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笔会尚未开始,看点就有如此之多,我对笔会真是充满期待了。
没有抢到属于自己的条桌,就先充当看客也不错。毕竟第一次来,先熟悉一下环境,看看人家怎么写,有写得好的,多向人家学习学习,也就不虚此行了。
于是,我便在一位已经开始动笔练手的书者面前伫立观瞧。
书者写楷书。
只见他拿笔蘸满墨,就在纸上抖抖地写——一边抖一边写,一边写一边抖,于是笔画的边缘出现了锯齿状。
这种奇特的书写方式马上吸引了不少观者。不少人围了上来,而围的人越多,就越惹人注目,更多的人要过来看个究竟。很快,这一位就成了笔会的人气王。
而我,则从人堆里钻了出来。
都知道有一种病叫“帕金森”,就是肢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是不治之症,患者十分痛苦。没想到把这种病症用到书法创作上,倒成了一种创新,颇为吸人眼球。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眼见红袖添香处,长发大叔已经摩拳擦掌,舔笔霍霍,少妇更是用她那张薛宝钗般的大圆脸,笑迎光顾者。
我不假思索就往长发大叔那里走过去。
大叔写草书。
一动笔我就看出来,他写的是丑书。
那些年庙堂之上,丑书当道,仿佛您若是把书法写美了,便是书法的无知者,搞得我们这些有点书法基础的人,一静下心来就反躬自省:当年我那么有书法基础干什么?这不是束缚人吗?什么叫作茧自缚,学书法就是,学得越好越麻烦,还不如不学,一张白纸可以写更新更丑的书法。
不过,那是在庙堂。在法源寺丁香笔会这种广大人民群众参与的基层书法活动中,丑书绝对不讨好,因为广大人民群众看不惯,不喜欢。
这是我在丑书表演现场得出的真实观感。
就为了看大家对丑书的反应,我耐着性子,足足在这张条桌前站了近半个小时。
我看到不时有观者在红衣少妇眼风的勾引下走了过来。然而,一看到长发大叔写的字,客气的是不动声色地默默地就离开了。不客气的便是鼻子里发出“哼”的声音,眼睛里闪过一丝蔑视,拂袖而去。
我看到有一对夫妇结伴而来,男人似乎还想看几眼,女人一把把他拉住,连拉带拽地把他拉扯走了,仿佛躲鬼一般。
我还看到有一个人,兴冲冲走过来,一看,脸上就现出失望的神情,嘴里嘀咕了一句:写的是什么?比我差远了!遂扬长而去。
在我伫足的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能够站住观摩三分钟以上的,更别说有请他写字的。
这一点,连发长大叔和少妇自己也应该感觉到了。就在我观察了半个小时,离开了一会儿,再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发现长发大叔和少妇已不知去向。大约他们已经知趣地离开了笔会现场。
于是,我得以在这一张条桌上放上了我的笔。
终于到了我可以施展拳脚的时候了,却发现条桌上没有纸。
是自己要带纸来的吗,还是上哪里去领纸?
我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这时,边上有一个人递过一张纸,对我说,可以给我写四个字吗?
可以,可以,写哪四个字?
一时间,我这刚开张的门店,终于有了第一位顾客。我充满感谢地接过纸,热情地问。
宁静致远。
好,好,没问题!
就这样,我完成了笔会的第一幅作品。等到盖完章,那个人还比较满意地把作品拿走,我竟发现天气虽然不热,但自己的鼻尖已经冒出汗来。
厚德载人,已经成了俗词,但就是有人要你写。
这一对夫妇就守在我这里不走了。
那一天,我没有写几幅字,很快就被人挤下了条桌。
如此你方写罢我登场的熙熙攘攘,像赶大集一样,虽然热闹,却使我颇有些心神不宁。
想这笔会也逗,怎么就没有人宣布开始,也没有人安排座次席位,书者就这样占山为王,自我表现。
组织者何在?组织能力是不是也有点太差劲了?
想就这样看看热闹也就罢了,犯不着在这里起劲地写。写又怎么样?求字者给我润格吗?邀请者给我酬金吗?无非就是做做秀,自我表现一番而已。没想到表现都这样费劲和缺少机会。
算了,我不写了。于是,我干脆把笔洗干净,开始彻底充当看客。
先前那个气定神闲有来头的人物那里又围起了一堆人,我连忙赶过去观看。
原来,有来头的人物边上,出现了一个丰满的女人,她撸起袖子在那里准备写大字。女人四十左右,生得有几分姿色,披肩的乌黑长发瀑布一般地往条桌上垂挂着,使得她不得不时不时地用左手去归置长发。这边,右手刚刚用笔蘸好墨,那边,头上飞流直下,她两边应付,字还没写,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气定神闲忍不住凑过来跟她耳语了几句。女人终于果断地取出一只簪子,三五下把长发盘在头顶,然后俯下身子就开始作书。这个时候,一道亮丽的风景开始在人们眼前展现出来,不是她的字,而是她低开的衣领。
我不知道她何以要穿开领如此低的衣服来写字?她难道不知道站着写字,是要俯下身子的吗?或许,她就是要别有洞天地展示这一独特的风景,趁写字给予她的难得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本场笔会,这一道风景最使人流连忘返。一个又一个大老爷们争先恐后地请她写字作书,还主动要求与她合影,直到笔会差不多快散了,那桌还围着一堆人……
有了第一次来参加笔会的经历,以后再来,就多少有了经验。
比如,要么早点来,可以占一个位子。要么干脆晚一点,等人家写得差不多了,你再登场也不迟。
而笔会的组织方面,也慢慢有了许多的改进。
比如,写字的人,有了桌位的安排。这样,就避免了抢位子的事情发生。等到笔会结束,被邀请者还有伴手礼物,特邀嘉宾还有车马费。这也是对邀请者写字所付出劳动的尊重。
以后我每一次来,都能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士,穿一件特朴素的蓝色衬衣,后背汗湿一块,风风火火,忙进忙出,指挥那个,交代这个,一刻也停不下来,一看就是笔会的灵魂人物。
后来我知道他姓程,是当地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笔会正是他们街道创办组织的。
许是程先生看得上金侬的字,我第二次来,程先生就把我列入特邀嘉宾名录,并特地交代,笔会结束以后,要去找他一趟。
我们熟识以后,我一来,他就亲自把我安排在一张条桌前,叫人给我准备好宣纸,倒上墨汁。
有时,我正在认真为人写字,他却悄不作声地走到我面前,待我写字完毕,特意轻声交代道,您别太累了,写一写,就歇一会儿。您要不歇一歇,就一直会有人让您写——写那么多干嘛?又没有人逼你!
说完,他又转身跟人交代事儿去了。
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有一次他正好过来,我就拉住他,问他想写什么,我给他写一幅。他抬眼看到前面那位正好把我给他写的字拿走,就说,那就再写一幅这个吧。
于是,我认真地把字写好,并特地挂起来晾干。等到笔会结束去找他的时候,把那张字给了他。他接过字,把它放在一摞作品上面,对我说,这是每一次笔会,我们街道的收获。
慢慢的,程先生就成了我的朋友。后来,我建了一个金侬书法沙龙的500人微信大群,程先生也被我拉入群中。这个大群的第一次线下书法活动,是我给群友分享学习书法的体会。没想到程先生也报名参加了这一次活动。
那时,他已经退休,不再负责笔会组织工作。他一退休,那个笔会的活动我也不再参加了。此是后话。
红衣老者据说是书法界的著名人物。
参加了多次丁香笔会以后,我领悟到交流比创作更重要。也就是说,在写字的同时,与求字者多交流,一方面了解对方,一方面传播自己的理念和想法,这样,既不会因为忙于写字而汗流浃背,也可以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从而交到更多的朋友,这是从笔会中得到的最大的收获。
有一次,我发现有不少年轻的僧人,围在我的周围,看我写字。
其中一位,主动向我求字。
待我写毕,我便与那位僧人攀谈起来。
原来,这些年轻的僧人,都是中国佛学院的研究生,这位求字者就是佛学博士。
说起佛学与书法的关系,我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说,从古至今,佛学与中国书法都有很深的渊源。古代的佛学经典,一些经文,都是手抄的。书传佛学,佛以书传,书法本身就是佛学传播的媒介。抄经是佛学的传统。
如果书法好,佛经也因此得以广泛传播。假如书法很烂,再好的佛经,也可能被人忽视和看轻了。鉴于此,一些高僧都写得一手好字。在古代这样的人举不胜举,就是现在,比如赵朴初,也是书法家。
隋唐之间的智永禅师,用抄经的方法,写《千字文》,据说写了八百本,有的甚至流传到了日本,为传播中国文化,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诸位作为佛学院的研究生,不但要能够研究佛学出成果,同时也应该写得一笔好书法,这是佛学院学生所必须具备的,否则便会有很大的遗憾。
一番话说得大家频频点头。有几个学生还管我要了名片,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请我到佛学院给大家讲讲书法。
那一次与佛学院众多学生的交流,是我带给笔会的一道另类的风景。
法源寺里住着中国佛学院的研究生,他们围着我求字。
其时,日头已西。我刚好完成了一幅学生请的字。有两位佛学院的研究生请求与我合影。
四月和煦的春风轻轻柔柔吹下几朵花瓣,洒落在布满夕阳的青砖地上,一阵馥郁的丁香花香,伴着墨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
此时的我,差不多要醉了!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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