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蜀人类历史上曾辉煌盖世的三星堆古城连同城中之人,是如何走上毁灭之路的?古代文献没有点滴记载,专家学者只能根据考古发掘资料透露的点滴信息,谨小慎微地进行探索追寻,以此希望有所新的发现与突破。若按三星堆遗址主要发掘者陈显丹的观点,三星堆古城与古人毁于古蜀人参与周灭商的一次军事行动。陈氏的说法大体如下:从古文献中,可以看到古蜀人不仅与夏人发生争战,而且在商王朝统治时期也常与商人冲突。因此,在商王朝的甲骨文中留下了一些只字片言。从三星堆遗址发掘的情况来看,至迟在二里头文化(学术界普遍认为是夏文化)时期,蜀族就与中原有文化交往,商、西周时期交往更为密切。一号祭祀坑出土的器物中,除金杖、金面罩、青铜头像、部分玉璋等具有强烈的地方特点,为商文化所不见外,其他如尊、罍、盘等青铜容器与玉璋等都和商王统治区域内出土的商代前期器物的形制、花纹基本一致。
1980年,陈显丹随老师林向教授发掘三星堆遗址(林向提供)
在祭祀礼仪上,蜀人用'燔燎'法可与殷墟甲骨卜辞中'燎祭'相印证。甲骨卜辞中的'至蜀'、'征蜀'、'伐蜀'所指的蜀,应就是川西平原的蜀。这个川西平原的蜀与商是仇敌,但与西北部的西歧却是要好的盟友。由此,陈显丹认为:“西歧是周人的领地,当时周人也常与商人发生恶战,周、蜀自然成了朋友和盟军。因此,周武王在与商纣王的决战中特邀蜀军前往参加,蜀军答应后,迅速在预定的甲子日前赶到了集结地应是可能的。历史上著名的牧野决战前,周武王和他的弟弟周公统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及西南盟军蜀、巴、庸、羌、微、卢、彭、濮等国的精锐之师,在牧野举行誓师大会。誓言说:我的朋友们,纣王的军队虽然很多,但天帝就站在你们的前面,你们必然会打胜的。你们不要害怕,但也不要掉以轻心,拿起你们的戈,举起你们的盾,勇往直前吧!誓毕,周武王率军与商王的十七万大军在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之地进行了生死决战。就在牧野大决战中,援周的蜀军奋勇当先,个个骁勇善战,充当了整个盟军的敢死队和人肉盾牌。以锐不可当之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与其他盟军一起,彻底摧毁了商王朝的精锐部队,最后商纣王带着他的宠妃妲己在鹿台自焚,从此结束了商王朝对中原的统治。”按陈氏的说法,周朝的胜利,可以说主要依靠了四川境内几个方国的军队,特别是巴、蜀的军队功不可没。因此,当时的史官在《尚书·牧誓》中是这样赞誉道:'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蜀之师前歌后舞,令殷人倒戈。'陈显丹结合文献《逸周书》继而推断出结论:“就在周与蜀等国联合灭掉商王朝之后,蜀国的厄运到来了。由于蜀军参战将士对胜利果实的分配不满,加上蜀王不愿受周武王的支配,两国之间便产生了新的矛盾。周王朝认为,商王朝虽已消灭,但蜀国却是一个强国,而又不肯臣服于周,将来必是一大隐患。因此,周武王在克商的第三十七天,突然派兵袭击蜀军。蜀军毫无准备,被周武王的军队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蜀王手下的霍侯、佚侯等主要将领和其他四十六名各级军官被生擒,损失车辆辎重达一千多辆,士兵死伤者无数,蜀军元气大伤。周朝自周厉王以后,由于朝野内外矛盾加剧,天下开始大乱。位于西南的蜀国首举反周大旗,并率先称王称帝,以至各国仿效,纷纷割据,自立为王。在楚、秦、晋、韩、赵、卫等国称王时,蜀又改王弥帝,并东伐西征。一会儿与楚国交战,一会儿又与秦军对垒,乃至蜀王的江山,曾被楚国的开明氏所取代,直至若干年之后被秦所灭,成为华夏大国的一部分。”针对陈显丹这一含糊加模糊的说法,四川大学教授林向明确指出,三星堆古城既不是毁于杜宇攻击的战火,亦不是终结于援周伐商的军事事件,而是毁于一场特大洪水的侵袭。在1986年的那次著名的多方机构联合发掘中,于三星堆的北面、古城内建筑群之间,考古人员发掘出一条壕沟。经林向测量,沟内的文化层堆积超过2.5米,根据土色土质共划分为16层。后来经碳14测定,文化层的最早年代距今约4800年左右,探方的剖面几乎构成了川西平原近五千年来的世纪标尺。据三星堆发掘者、四川大学考古系主任林向教授回忆,考古人员在现场发掘的某一天,四川省水利研究所的几名工程师特地来工地参观考察,当他们站在壕沟边听完林向的介绍后,面对发掘后特意留下作为研究之用的巨大“关键柱”久久审视不去。在这根“关键柱”的剖面上,可以看到整体为16层的文化堆积中,第7层是个明显的分界层,这是厚约20—50厘米的洪水淤泥层,顶面呈水平状,底面则随第8层的顶面形状而倾斜,呈凹凸不平状。发掘时,考古人员清楚地观察到这一淤泥层在壕沟及其周围存在,颜色为青黑色,纯净而几乎没有什么包含物,只是在底部发现过一柄长24厘米的柳叶形铜剑。在这一层之上,1一6层分别是现代耕土层到东周层,下面的8—16层,根据地层叠压与陶器形态分析,可分为四期:第三期,出土一组有特色的陶器,如小平底罐,鸟头把勺高柄豆形器、杜鹃、绵羊等,还有一个被反缚的无头石人像,相当于商代中期。第四期,富有特征性的文化发展到鼎盛,相当于殷末周初。建筑遗址分属于第三、四期,整个漫长的文化堆积看上去在第7层突然产生了断裂。
三星堆遗址第三区坑位图,中间为考古人员留出的关键柱,柱上可见洪水注淤土堆积
由此可以看出,这根“关键柱”的剖面所透露出的文化堆积突然中断的信息,可能与不可抗拒的特大洪水有关。对此,林向专门与前来参观考察的水利专家就这一问题进行了讨论。按水利专家的说法,成都平原的东北部属于沱江水系,东向穿越龙泉山的金堂峡,峡谷长12公里,最狭处不到150米。而平原西部,水系的上游素有“西蜀天漏”之称,雨量集中夏秋,每当暴雨成灾,东向穿峡的径流量可大于三千立方米,所以至今峡口的金堂县常发生水灾。加以金堂峡常有壅塞的危险,两岸山岩属于侏罗纪蓬莱镇砂岩与泥岩石层,最易风化崩坍,又恰有一条东向的断裂带通过,存在着每千年发生一次大于5级地震的危险性,更加大了水道堵塞的可能。一旦金堂峡被阻,就可使广汉、德阳、新都一带低洼处成为洪涝泽国。从文献记载看,古代蜀国确有自己的洪水传说,同时由于水的原因而发生了政变,并导致了改朝换代,甚至迁徙都城的重大事件的发生。杜宇时代就发生过一次特大洪水,并有了“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帝升西山隐焉,时值二月子鹃鸟鸣,故蜀人悲子鹃鸟鸣也”,“开明王自梦郭移,乃徙治成都”等等记载。尽管古代史学家常璩等人对这种包含真实历史内核的神话传说往往加以改纂,但至少可以从中看到三个方面的事实:一、杜宇时洪灾极为酷烈,《蜀王本纪》说“若尧之洪水”,民不能“陆处”。二、因灾而变,改朝换代,开明乃荆人鳖灵,等于是“异族王蜀”。三、杜宇下台是被迫的,蜀人才会悲子鹃。过去,史家总说蜀史可信成份不多,今见这根“关键柱”,可作为一件历史史实来证明文献记载并非空穴来风,事实胜过了雄辩。按林向的研究成果推断,三星堆遗址出土的大量青铜鸟头,勾喙的鸟头与杜鹃的形象相同,还出土了一件陶塑展翅的杜鹃鸟。这一连串的现象并非偶然,结合那根“关键柱”所透露的远古信息,可以这样认为:三星堆古城的最后放弃不是发生在鱼凫时代,而是晚于鱼凫的杜宇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代表古蜀文明权力中心的三星堆古城被洪灾所困,当杜宇王所属的四方部族领地被洪水掩没,村寨被冲垮,三星堆古城在洪水的冲击浸泡下,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时,不得不率领举国民众弃城出逃。其后,古蜀国的这个权力中心都邑,便转移到现成都市区的金沙遗址中去了。若林向的说法成立,则三星堆古城最后一幕场景可以根据发掘情形进行推断和想象,如果艺术性地加以描绘,其画面应是这样的: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连续不断的暴雨仍在不住地下着。这场雨对三星堆古城的老国王杜宇与统治之下的四方族人而言,是一场末日之灾。夜里,杜宇躺在宫中那潮湿的床榻上,搂着全身柔软温热,哼哼不绝的爱妾,听着洪水在城墙外面不断拍打撞击的声音,心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这种声音越来越壮阔响亮,越来越令人心慌意乱、胆战心寒。直觉告诉他,岷江上游的狂涛巨澜正以万钧雷霆之势向三星堆古城冲压而来。这一夜,杜宇几次披衣坐起,在小妾的搀扶下来到大殿门口,望着漆黑的雨幕不时闪过耀目的电光和随之爆出的隆隆雷声,他在心中不住地祈祷和哀叹。翌日清晨,老态龙钟的杜宇在近臣的服侍陪伴下,忧心忡忡地登上了城楼。就在登城的过程中,他感觉原本坚实的城墙此时已经像浸泡在水里的蛋糕一样已有些酥软了,惊恐中不禁问道:“上个月我们祭祀过几次天神、雨神和水神了?”负责国家祭祀仪式的大臣立即上前躬身禀报:“我们一共祭祀十几次了,前一段每三天祭祀一次,这几天改为每日一次。”杜宇听罢,将那老眼昏花的眼睛转向城外,望着在雨水泥泞中挑筐搭担、四散奔逃的草民百姓,又望望城内四处涌动的水流和一个个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精神即将崩溃的纷乱的人潮,绝望地垂下了头。刚才答话的那位臣僚看到主子一副忧郁沉重的表情,心中泛起了一股酸楚,感到面临局势的危难与自己责任的重大,忙凑上前来既表现自己又推卸责任地说道:“依臣之见,这些太庙里的神灵好像一点也不中用了,是不是被娇宠坏了,或者是中什么邪了,在我们急需它鼎力相助时,它们却像死的一样,一点表示都没有,索性给点颜色瞧睢,看它们还敢不敢发邪?”“不许胡说!”杜宇用沙哑的语调打断了这位臣僚的话,停顿片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对陪同的众臣僚们说道:“走,大家一起到太庙去看看这些个神灵到底是咋了。”言毕,在群臣的簇拥下,走下城楼的暸望台,向城内的太庙走去。太庙那高大的殿堂里,香烟缭绕,雾气迷朦。只见一尊尊,一排排,一列列由青铜铸成,神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神偶、神物和由各种玉器组成的祭品,错落有致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呈现出一派众神荟萃的天国境界。老杜宇先是在群神面前跪拜、祈祷了一番,然后起身围着庙堂转了一圈,心怀怨恨与愤懑之情暗暗想道,眼看我的蜀国就要国破家亡了,这些神偶一点救援的表示都没有,看来确乎是不甚灵验了,还是赶紧想别的办法自救吧。回到宫殿之后,寻找新的住居地和迁都的想法终于被杜宇提了出来,众臣僚在表示全力拥护的同时,认为应迁往成都平原的腹心地带,而不应该再回到平原西北边祖先们住居的山地里去了。假如再回到那里,对于已经熟悉了平原农耕生活的部族来说,无疑将面临着更多更大的灾难。杜宇听罢,表示赞同,遂吩咐臣僚速派人到成都腹地去联系其他部落,寻找新的住居地,并令全城的官员和百姓做好大搬迁的准备。洪水依然没有退去的迹象,而且来势更加汹猛强悍。在越来越混乱危急、诸事纷杂的局势中,主持搬迁的大臣向杜宇禀报道:“那些用于祭祀的国家礼器是否全都带走,如果带走,咋个带法?”杜宇蹙着眉头想了想说:“带走一点象征性的神物就可以了,其余的留下,在我们撤出这座城之前要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把这些不中用的偶像烧它个毬算了。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它们,现在老子要撇下它们径自走了,我们要迁徙到一个既没有洪涝灾害,又充满了光明前景的地方去了。同时也让这些狗鸡巴东西知道,我杜宇是上帝亲自分封到人间的天王,是堂堂的一国领袖,是至高无上的君主。我不是这些傻驴一样偶像的儡傀,我是它们的主宰,我要以渎职的罪名,让这些平时只知亨受高级待遇,不尽职尽责为我蜀国服务的家伙们见阎王去。以后到了新的地方,不再找什么上帝了,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上帝,现在我要卸磨杀驴,今后这盘磨就让阎王爷重新派小鬼们来推好了!”早已群起激愤的众臣僚对老国王这番愤怒而忧伤的话语,纷纷表示理解与赞同。是呵,即是再伟大的神灵,也要为天下苍生服务,如果不为天下民众服务,将不再被人民尊称其为神灵。三星堆城内这一帮整日道貌岸然,只是一味高高在上地坐在劳动人民建造的宽敞明亮的太庙里,亨受绵延不绝的香火与众生顶礼膜拜的高级待遇和特殊津贴,并不为劳苦大众办实事的乌合之众,最终是要被人民大众所唾骂和抛弃的。这天上午,折腾了十几个昼夜的狂风暴雨,总算有了短暂的停歇,笼罩在滚滚乌云中的三星堆古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喘息机会。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是又一场更大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兆,这片刻的安宁根本无法阻拦城外的洪水以更凶、更猛、更剧烈的速度和更为浩大的流量涌向这座已岌岌可危的古城。就在危急四伏,灾难临头的空隙里,一场特殊的祭祀在满城哀怨与愤怒的目光中悄然开始了。在一块高高的台地上,一头头无法带走的战象和牛羊等牲蓄被宰杀,以慰劳全城的将士和有功的官员。一件件青铜神偶和玉石礼器,被从太庙里搬出,一堆堆散发着潮湿与霉味的木柴被架了起来。大火终于点燃了,呈麻花状的滚滚浓烟伴随着霉烂的气味冲天而起,径直插入低低悬垂着的铅灰色云层。古城的上空,不祥的大鸟扑扇着黑色的翅膀在天地间低低盘旋,不时发出一阵阵恐怖凄厉的哀鸣。火堆旁的台地上,两个宽大的土坑在苦力们挥汗如雨的抢挖中很快完成。烈烈火光映照下,土坑外的武士们在如狼似虎地吞吃了烤熟的大象、牛羊肉之后,开始举起铜锤、铜刀、铜棍、石头等等一切可用以撞击与切割、分裂的工具,咬牙切齿地打砸和焚烧着从太庙里搬来的各种青铜礼器。平日里躲在太庙高高的殿堂之上,养尊处优的神偶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却神通顿失,束手无策,一个个缄默不吭,任凭众武士们的刀劈锤砸与焚烧。几天之后,滔天洪水夹带着滚滚巨浪动地而来,在江河震荡,山呼海啸中,汹涌澎湃的浪头伴着声若巨雷的音响撞开了高大坚固的城门,折断了城中高大的桅杆,席卷荡平了城中的大街小巷、殿宇茅舍。瞬间,三星堆古城变成了一片泽国,水中漂浮着屋顶的茅草和婴儿的衣衫……三千多年之后,考古人员在三星堆遗址,发现了这次特殊祭祀留下的两个土坑,以及壕沟中那一层青黑色的沙砾淤泥。又过了十几年,在成都平原腹心地带,蜀风花园的打工仔们发现了杜宇王朝自三星堆迁徙之后,在这里建造的另一座新的都城——金沙遗址。
文章来源:《考古中国》之《天赐王国:三星堆与金沙遗址惊世记》,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