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恩胜| 大喜•礼成

大喜·嫁娶（三）

于恩胜/文

一

陈家大院，已然忙得欢腾，好几口大锅里，煮肉煮鸡蒸喜饽饽蒸面卡子，缺人手，找了邻居帮忙，店铺里也抽了伙计来干活。

隔了一日，一大早，男方带了娶亲盒子到杜家下头面。

美兰的妗子领着几个妇人，打开娶亲盒子，是十对红枣，十对染了红颜色的栗子，十对花生，也染了红色，两根用红绳系着的葱，一双涂了红漆的筷子，一大块用红纸包着的生肉，还有两包同样用红纸包了的盐……

头面用大红包袱包了，里面是新媳妇的嫁衣、鞋子、全套的首饰。

美兰在姥娘的屋子里，表嫂正在给她开脸。表嫂用一根棉线，绞成两股，在美兰脸上来回绞。细如绒毛的汗毛缠在两根线之间，美兰的脸像褪去了一层膜，渐渐发出透明的光。等绞完了，一屋子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哎呀，咱美兰这脸就跟刚煮熟的鸡蛋清似的，又白又嫩，简直待俊煞了……

美兰只觉得脸疼，却不敢出声，从一大早她就像个木偶，被人伺候着，梳头绞脸，擦粉涂胭脂……

等拾掇停当，穿上大红的罗裙和绣了大团牡丹的红绸袄，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了：打扮后的美兰，把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外屋，妇人们把早就包好的上轿扁食准备好了。

这扁食，得由一个儿女双全的妇人来包，馅子是糖的，比平日里的扁食要小许多，跟拇指肚差不多，这么小的扁食，还被扭了细细的花边，精巧极了。

扁食下好后，有人拿筷子夹了喂美兰。这人一边喂，一边问：扁食甜不甜啊？美兰点头道：甜。

这人又问：生不生啊？

美兰的脸腾一下子红了，但还是照规矩说：生……一屋子人哄笑，美兰的眉毛都红了起来……

美兰吃了几个便停下了，可她妗子说：你得吃，得撑一天呢……

只给她吃，却不让她喝，怕的是解手。虽然新房里备了尿盆，但总是不雅，大户人家的媳妇在成亲当天没有解手的。

客厅里，家里男人陪着新郎，也是有人喂新郎吃扁食，除了扁食，还有面条……

估摸着时辰，该出门了。美兰拜了姥娘姥爷和爹娘还有舅和妗子，就盖上红盖头，由站婆子领着，进了轿子……

随了轿子去的，是她娘和妗子准备的随身饭盒子，里面的各样东西跟新郎拿来的娶亲盒子差不多，只不过，包东西和垫盒子的纸，都是粉红色的。女方的随身盒子，要有六十个生的扁食，放在食盒里，食盒底下垫的也是粉红纸，还要有两把子用红绳绑了的生面条……

另外的，带了一个空碗、一双筷子，等新媳妇坐席时，把婆婆家的每样饭菜都装一点，放碗里，让随亲的人捎回去，为的是让娘家人看看，闺女嫁的人家吃得很好，让娘家人放心……

二

午时，花轿到了陈家门口，新媳妇来了。

轿子到时，红毡铺地，锣鼓喇叭声，爆仗声，响成一片。新媳妇美兰在站婆子的搀扶下，迈过火盆，进入大门。

旁边看热闹的人很多，大都是亲戚邻人，一边看，一边说着过年话：都是正南正北的人家，保准过家好日子……

最欢腾的是小孩子。他们对新媳妇没兴趣，他们一直在等喜主家发枣火烧。

潍县人家娶媳妇，是要烙枣火烧的。火烧很小，约有五六岁孩童拳头大，扁圆形，中间鼓鼓的，里面放着小枣，有的人家放两个，有的放一个，火烧外表中间还用红染料点一个圆点儿，很喜庆。

也有的人家简朴一些，鼓鼓的火烧里没有枣，只放一点糖，还有的里面放麦麸，取“福”之意。

新媳妇进门后，陈家下人抬出了箢蔸，放到大门旁边的凳子上，箢篼里堆满了印着红点的枣火烧。孩子见了，轰的一下抢成一窝蜂。

武家小妮儿被推搡倒了，哇哇大哭。她娘拽起闺女，拍打着地：吱事儿事儿没事儿事儿，吓着狗吓着猫，没吓着俺妮儿，好了好了，回家吃饭饭儿了……连说三遍，妮儿止住了哭，又要去抢枣火烧。

分派火烧的人笑着大声吆喝：别抢，别抢，有的是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后进洞房，站婆子挑去新媳妇盖头，外面婚宴热闹开席。

新媳妇的伴娘是四个，姥娘家来的两个，婆家的两个，她们陪着新娘子说话，伺候她。但这四个女孩子，都跟美兰不熟悉，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个机灵的，夸美兰长得俊，夸她手帕上绣的花朵好看。美兰也只是笑，并不回应。因为她娘早已无数遍叮嘱，到了婆家少说话，不定哪句传走了样儿，不能一开始就让婆婆另眼看你……所以，整整一天，美兰不吃不喝不说话，只微笑，微笑到脸都酸了……

亥时刚过，新郎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至亲的妇人，端了食盒，里面有四样菜，四样点心，一个大红漆盘里，单独放着盛合卺酒的锡壶，还有两个也是锡的酒盅。

姥娘家来的伴娘天没黑就回去了，婆家的伴娘这时撤去，新房里，除了新郎新娘，就是两个中年的妇人。中年妇人满脸喜气，一个说：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啊……一个说：祝你俩和和美美一辈子啊……

二日回门，美兰她舅舅套了马车来接外甥闺女和贵客，先回姥娘家，再跟着她爹娘回乡下。婆家特地让儿子媳妇在乡下多待几日，免得路途遥远，来回赶得太急……

美兰走出陈家大门，街上有人见了，都惊得走不动路：陈家媳妇卓俊啊，简直像画上的人儿……

六日后，美兰再回到婆家，她心里清楚，以后的日子只属于婆婆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