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悲剧》：雅斯贝尔斯唯一一部系统的文学论

卡尔·西奥多·雅斯贝尔斯

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1883—1969），德国哲学家、心理学家，存在主义代表之一。早期从事精神病学和心理学研究，后转入存在主义哲学领域，认为哲学的目的就是揭示存在。

雅斯贝尔斯在《论悲剧》中集中论述了悲剧的观察、思考与体验，以及悲剧的观念对于哲学的重要意义；并且，在书中依次论述了悲剧认知、文艺作品中的悲剧性对象、悲剧的主观性及悲剧的原则性解释四个大问题。

《论悲剧》不论是其语言，还是其中所选的例子，如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都是一般人耳熟能详的。雅斯贝尔斯以令人惊讶的方式对这些悲剧进行重新思考，他所表达的悲剧超越思想的结论，令大部分读者惊讶并赞叹不已。通过本书，雅斯贝尔斯向读者具体说明了如何通过文学的形式实现哲学上的突破。

俄狄浦斯

英国画家亨利·富塞利作品：俄狄浦斯之死

俄狄浦斯是一个人，一个渴求真相的人。他智慧超群，猜破谜语，战胜了斯芬克斯，遂成为忒拜的统治者。他是一个不能容忍欺骗的人，他将自己懵懂无知中的可怕行径公之于众，并因而导致了自己的毁灭。因为渴望真相，所以，他意识到探寻会带来幸运或厄运，而幸运与厄运二者又同时被他掌握。

俄狄浦斯是无辜的。他竭尽全力避免做出神谕所预言的恶行（弑父娶母）。他背井离乡，远离双亲，却在外邦浑然不知地杀死生父，娶了生母。“可怜的、饱受苦难的我做的一切皆非我愿。”“所做的一切皆非有意，依照律法本应无罪。”

该悲剧再现了作为忒拜统治者的俄狄浦斯，为了挽救瘟疫肆虐的国土，起初，懵懂不知，上下求索；而后，有所预感，畏缩不前；最终，无情现实，摆在面前。

俄狄浦斯听到神谕：杀害其父的凶手仍然在国内，不驱逐凶手，瘟疫难消。但谁是凶手？先知泰伊蕾西阿斯虽被质问却避而不答：

悲哉！拥有智慧是多么可怕，它没有为智者带来任何好处！……

你们都是愚笨之人，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所以我更没有必要揭示你的毁灭……

俄狄浦斯逼问他，羞辱他，强迫他说了出来：俄狄浦斯自己就是亵渎这片土地的作恶之人。对于这难以置信的结果，俄狄浦斯大惊失色，嘲讽这不可靠的、诡计多端的先知给出的法术；转而依靠自己基于理性得来的知识，因为借助这些知识，他，而非先知，曾战胜斯芬克斯，而这“靠的是聪明才智，而非通过飞鸟的指引”。

法国画家古斯塔夫·莫罗作品：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

但先知怒不可遏，在发问之中点破了令人发指的真相：

你斥责我双眼失明，告诉你：

你的眼睛没有失明，你这看得见的人却看不到你陷得有多深……

你的家世出身，你难道不知道么？

此时俄狄浦斯开始了探寻。通过对其母的追问，事实渐渐明了：充满求知欲，且探求与辨别能力非常人可比的他；——懵懂无知之中行大不义——反而万事亨通——直到知情之后，这一切则被完全摧毁；——这就是真理与生命间纷繁复杂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不会有人说是凶狠的恶魔把这带给我俄狄浦斯的吧，

可这么说难道不对么？

在最终必须面对可怕的真相之前，他想死：

我可否从尘世之人的眼光中消失

在我看到如此的灾祸使我受辱蒙羞之前。

伊奥卡斯泰想把他引回那从不发问而可以获得生路的懵懂无知之中，但这是徒劳的：

人有什么可怕的？都是听天由命，都不受什么准确可靠的预先判断的指引，

最好是无忧无虑，顺其自然。

所以，不要再为你母亲的婚姻而恐惧！

因为，许多人就曾在梦中与母亲为伴。但这又有什么，活得轻松点儿吧。

……算了吧，别再探索调查啦！

但诱惑无法让俄狄浦斯掩盖真相，一旦他发现蛛丝马迹：

不水落石出，我决不罢休！

真相大白，他戳瞎了自己的眼睛。从此以后双眼将在黑夜中观看与体验，因为眼睛已经看不到：

他的痛苦、不幸，和他的恶行。

合唱队为其整个人生作了总结，生命是幻想，幻灭就是毁灭：

人啊！

我把你的生命视为乌有。

哪一个不是荣华富贵、梦幻泡影、转瞬即逝，不过如此吧？

有你这鉴戒在，

有你这命运在，

可怜的俄狄浦斯，

人啊，我不再把你祝福与颂扬。

渴望真相和智力超人的俄狄浦斯永远都在那条他不想走的道路之上。遭受了知情的不幸，他始料不及的是：

不幸的人啊，原因就在意识与命运。

但是，对真相无条件的渴求和对苦难无条件的承担，就是在挫败过程中的另一种真实。因为知情与命运，俄狄浦斯遭到了厄运，而通过神的旨意，他又与新的价值相结合。他的尸骨保佑着他安息的土地。人们关怀死者并敬拜他的坟墓。在俄狄浦斯的内心之中发生了和解；随着他坟墓的神圣化，在世事变迁的过程中也发生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