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病千亿市场终破局:不同的药物,相似的争议
近日,国内外医健圈纷纷被一款治疗阿尔茨海默病(AD, Alzheimer's disease)的药物Aduhelm®(aducanumab)刷屏。2021年6月7日(当地时间),美国FDA批准aducanumab用于治疗AD患者。这是FDA在2003年批准美金刚,暌违18年之后,批准的又一款AD药物。这款新药的获批理应带来欢欣鼓舞,然而更多的却是争议。
(1)阿尔茨海默病(AD)病理的复杂性给药物研发带来困难
(2)药品监管机构审批的科学性是否会受到商业利益的侵蚀
阿尔茨海默病发病机制尚未明确
对于阿尔茨海默病,我们可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其在老年人群体中的高发,以致人们惯于将其视为与衰老必然相关的一种疾病;陌生的是其起病隐匿,悄无声息中逐渐侵蚀记忆及其他大脑机能,被称为无药可治的“记忆橡皮擦”。
1907年,德国医生爱罗斯·阿尔茨海默(Alois Alzheimer)发表了一个病例,他持续跟踪一名女性患者的病程进展直至她在发病后四年半死亡,并在患者脑组织中发现大量神经炎性斑和神经原纤维缠结。1910年,德国著名精神病学家埃米尔·克雷佩林(Emil Kraepelin)首次将由此种病理改变引起的临床症状与体征命名为“阿尔茨海默病”。对于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迄今已过百年,但是在1980年代才识别了两种关键生物标志物(biomarker):β淀粉样蛋白(amyloid-β, Aβ)和τ蛋白(Tau)。
图表1. 晚期AD患者脑部的淀粉样斑块和神经纤维缠结
来源:Biogen公司公告,中康产业资本研究中心
近几十年,对于AD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淀粉样蛋白,研究发现神经元表面的淀粉样前体蛋白(APP)在酶的作用下,释放出β淀粉样蛋白。这些蛋白碎片在健康大脑中可以被降解和消除,但是在AD患者大脑中会在神经元外积聚形成粘性、不溶的淀粉样斑块,可能会阻断神经元突触之间的信号传导,从而导致认知损伤、痴呆等大脑机能损伤。β淀粉样蛋白斑块是目前对于AD发病机制认可度较高的一种假说,需要注意对此仍然存在争议。
除了上述假说,还存在胆碱能神经元假说、Tau蛋白假说、胰岛素假说、自由基损伤假说等。AD是由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共同引发的一种复杂性疾病,目前单一的假说并不能解释AD的全部发病特征。
图表2. AD的多种发病机制假说
来源:China Pharmacy 2014 Vol. 25 No. 33, 中康产业资本研究中心(AChE:乙酰胆碱酯酶;APP:淀粉样前体蛋白;ApoE4:载脂蛋白E4 基因;BACE:Aβ裂解酶;GSK-3:糖原合成激酶3;NMDA:N-甲基-D-天冬门氨酸;ROS:氧自由基)
药物研发的起点是对于病理的充分认知,确诊潜在的药物靶点,然后再进入先导化合物合成、优化等后续环节。对于AD来说,在病理仍处于假说阶段时即进行新药研发,在基础上就不够坚实。阿斯利康针对新药研发提出了著名的“5R框架”(5R framework),包括正确的靶点、正确的组织、正确的安全性、正确的病人、正确的商业优势,其中正确的靶点居于首位。
目前已有众多企业按照各自的理解去研发AD药物,包括AChE(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β淀粉样蛋白拮抗剂、淀粉样蛋白沉淀抑制剂、β淀粉样蛋白合成抑制剂、Tau蛋白抑制剂、Tau蛋白聚集抑制剂、NMDA受体拮抗剂、BuChE(丁酰胆碱酯酶)抑制剂等。然而,因为对于疾病认知不够透彻,AD药物的研发屡战屡败。根据《科学美国人》期刊统计,AD药物研发的失败率高达99.6%,高于癌症药物81%的研发失败率。
目前市场上的AD药物绝大部分是对症药物(症状缓解类药物),如加兰他敏、多奈哌齐、利斯的明、美金刚、多奈哌齐/美金刚联用,仅能控制或延缓病情发展,并不能逆转或治愈。开发对因药物(疾病修正类药物),实现AD的逆转或治愈,不仅具有重大的科学意义,更能带来巨额的商业价值。在过去的20年内,虽然有百余款AD新药研发失败,但是各家企业前仆后继,不曾放弃。
FDA批准Aduhelm是否科学合理
Aducanumab是一款靶向β淀粉样蛋白的全人源单抗,可选择性地与AD患者脑中沉积的淀粉样蛋白结合,再通过激活免疫系统,将沉积蛋白清除。2007年,渤健(Biogen)从Neurimmune公司获得该药的开发和营销权。2017年,渤健与卫材(Eisai)达成合作,共同开发和商业化aducanumab。2021年6月,FDA基于降低中枢淀粉样蛋白浓度的临床替代终点,通过加速审批(AA)通道批准aducanumab用于AD治疗。
图表3. AD治疗药物aducanumab的研发历程(点击放大)
来源:Biogen公告,中康产业资本研究中心
Aducanumab的研发和审批历程可谓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2015年3月,Ib期临床研究PRIME的结果显示,该药能够显著减少AD患者大脑中的β淀粉样蛋白。因为效果突出,该药物被FDA纳入加速审评通道,可直接进行III期试验。2019年3月,基于早期小规模数据集(1748例患者)的分析,该药不太可能达到改善患者认知功能的主要终点,渤健提前2个月终止了两项全球III期临床研究。
然而,对更大样本的试验数据(3285例患者)分析发现,接受高剂量aducanumab治疗的患者在第78周时认知能力显著改善,达到了主要终点。此外,在降低患者临床衰退的次要终点上,高剂量治疗组也显示出显著效果。
图表4. III期研究EMERGE中高剂量组疗效突出(点击放大)
来源:Biogen公告,中康产业资本研究中心(绿色:低剂量组;蓝色:高剂量组)
2019年10月,渤健在与FDA协商后,决定重新提交上市申请。2020年8月,FDA受理了重新提交的上市申请,并且纳入优先审评通道。正在渤健认为成功实现逆袭之际,2020年11月,FDA针对aducanumab召开了专家咨询会,11位专家对于临床数据能否支持有效性的问题几乎都投了反对票。2021年1月,FDA宣布推迟对aducanumab的审批决定,最终于6月7日批准了上市申请。
FDA在对外的发布中措辞谨慎,指出认识到临床数据的复杂性,因此仔细梳理了临床发现,并且强调听取了患者群体的意见,最终判定aducanumab对于存在大量未满足临床需求的AD患者来说,获益超过风险。虽然在新药审批中,FDA未必遵循专家顾问委员会的意见,但是在几乎0票支持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批准上市的情况却是首次。此举有可能会打击专家委员会的积极性,对后续新药审评带来不利影响。为表示不满,参与aducanumab审批的专家委员会成员之一,华盛顿大学神经学家Joel Perlmutter表示将于6月14日辞去委员会职务。
业界也有声音认为FDA批准aducanumab上市在某种程度上考虑了企业情绪和临床需求。据美国药物生产与研发协会的33家跨国企业会员表示,已经有超6000亿美元投入AD药物的研发,但是一直没有研发成功对因治疗的药物。为了避免打击企业研发AD药物的积极性,FDA在缺乏足够充分证据的情况下,激进地批准了aducanumab。
根据WHO在2020年9月发布的数据,全球AD患者超过3000万人。根据美国阿尔茨海默氏病协会统计,AD已成为美国公民第6大死因。AD患者的失能、诊疗与看护给美国带来数千亿美元的巨大损失和负担。临床的强烈需求可能也是促使FDA做出激进审批决定的原因之一。
关于国产AD药物九期一的争议
2019年11月,国家药监局有条件批准中国海洋大学、中科院上海药物所与上海绿谷研发的九期一®(甘露特纳,GV-971),用于治疗轻度至中度AD,改善患者认知功能。此举引发了业内多种争议:一方面有条件批准下仅完成了II期临床,较短的观察期能否证明持续疗效;另一方面在作用机制上,九期一是全球首个靶向脑-肠轴的AD治疗药物,通过重塑肠道菌群平衡,抑制菌群特定代谢产物异常增多,减少外周及中枢炎症,从而改善认知功能障碍,而这并非业界认为的AD主流病因。可见,AD发病机制的不确定性,是招致对Aduhelm和九期一质疑的重要原因。
结 语
Aducanumab虽然历经浮沉,但最终成功获批,成为渤健的首个上市新药,业界预计销售额2026年达到24亿美元。在审批过程中,渤健的细致与主观能动性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且充分利用了优惠审批政策,成为其他新药研发值得借鉴的榜样。FDA比较宽松的批准了aducanumab,那么对于后续其他靶向β淀粉样蛋白的药物,如罗氏的gantenerumab、礼来的solanezumab是否也会同样宽松呢?AD药物是否会迎来一波小爆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