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笑：户口/ 你是我心口永远的痛！

顾问钟石山 主编何俊良 1351739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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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  口

沧海一笑

紫丁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按照入学规定，儿子的户口可以迁入学校。可是，紫丁的老公鲁大申却说，户口仍保留在老家农村。看以后的户籍改革趋势，农村户口会升值的。农村户口迁出去容易迁进来就难呐。等到儿子博士毕业，在上海找了工作，能养活自己了，紫丁算是松了口气。按照上海人才引进落户政策的规定，儿子也可以拥有一个上海户口。落户上海对于一般的外地人来讲，那可是难于上青天。眼前有了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容错过。这时，鲁大申又说了，有个上海户口顶啥用？还必须得在上海买房。买了房，户口才有挂靠。上海的房子可不是随便就能买得起的，动辄就几百万，上千万的。为了买房而奋斗一生，人生的意义何在？我们要把钱投资在教育上才有意义。等到有了孙子，要让他上国际学校，接受精英教育。再说了，现在的农村户口比城市户口吃香了，儿子的户口还是保留在农村妥当些。一提起这农村户口，紫丁心里多少有点阴影。就是因为这农村户口的事，葬送了她的一段初恋。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35年前说起。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城乡差别相当严重。农村人要想“晋升”为城里人，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除了顶替吃国家粮的父亲或母亲接班以外，就是上大学跳农门这条途经。后来取消了顶替制，上大学成了跳农门的唯一途径。那时候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老百姓的出路也多了，但是，上大学，端“铁饭碗”的思想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还是根深蒂固的。紫丁就是在这种思想的薰陶下长大的。

那一年紫丁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一中，平生也有了次跳农门的机会。从农村来的紫丁天真单纯，孜孜不倦地为了跳农门而努力学习。可是紫丁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身体素质特别差。紫丁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一年四季都容易患感冒。偏偏这个紫丁还不喜欢体育锻炼。她在校的生活轨迹纯属于那种“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式的。

高一的那年冬天，紫丁照例又感冒了。连续吃了一星期的感冒药仍不见效，紫丁擅自加大了感冒药用量，症状也未见缓解，咳嗽反而加剧了。每咳一次，紫丁就感觉到五脏六腑似乎要被咳出来了，相当的痛苦。白天还好过一点，最难熬的是晚上。剧烈的咳嗽声不但影响自己睡不着，也影响了同宿舍的室友。有些女生就开始口出怨言了。紫丁没办法，只得穿衣起床，独自走到校传达室门口的一把长木椅边坐了下来，准备等到天亮。

紫丁斜靠在木椅上，闭着眼睛黯然伤神。想起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不觉悲从中来。几滴眼泪溢出了眼角，静静地挂在那绯红的、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这时的紫丁刚满十六岁，看上去似一朵雨后梨花，晶莹剔透，楚楚动人；又恰似那出水芙蓉，娇艳欲滴，含苞待放。忽然有个声音出现了：“你真漂亮！”紫丁微微睁眼一瞥，见一瘦高男生不知何时站到自己面前。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人，紫丁又闭上双眼没搭理他。过了几分钟，那个男生突然抓住紫丁的肩膀，在她的脸上狂吻起来。紫丁哪见过这种阵势，两只小手惊慌失措地往那男生脸上乱抓。可能因为被抓疼了的缘故，那个男生放弃了狂吻，不情愿地离开了，转身之前，又看了看紫丁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高一的第二学期快要结束了，这时已经入夏了。每到傍晚时分，许多同学喜欢到学校旁边的河滩上蹓跶，借以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紫丁偶尔也会去河滩边玩一会。一天傍晚，紫丁又去了河滩边。她捡起了鹅卵石往河里扔，玩起了“打水漂”的游戏。玩这种游戏，一般都选用扁平而小的鹅卵石片，从不同的角度扔出去，石子会在水面上弹跳起来，然后才坠入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波纹。紫丁玩这种游戏的最高水平是，石片能在水面上弹跳三次。正当紫丁玩得起劲，忙着找石子时，一双大脚突然横在眼前。紫丁仰脸一看，不认识，正欲转身，那人却发声了“小妹妹，你不认识我了？去年冬天的那个晚上……”。紫丁脑子一转，立马脸红了起来，怯怯地问：“什么事？”那人说：“我叫王不留，复读班文科一班的班长。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恐怕以后见不到你了。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吗？”紫丁犹豫了下，觉得此人看起来不算讨厌，就把名字和班级告诉了他。然后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高二开学一个月后，紫丁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北大学的一封信，署名是王不留。这时紫丁才知道，王不留已经考上了大学，成功地跳出了农门。在信中，王不留讲述了他入学后的亲身感受，鼓励紫丁要好好学习，争取也考进西北大学，到那时带她去登雁塔，看秦始皇兵马俑，还附送一张在大雁塔下的留影照片。照片上的王不留煞是英姿洒爽，意气风发。紫丁看得心潮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在以后的通信往来中，紫丁知道了王不留的奋斗之路十分坎坷。父亲早亡，家境贫寒，断断续续才完成的学业。上大学的路费还是邻里七拼八凑而成的。所幸的是，王不留赶上了公费读大学的末班车，省了许多学费。王不留不仅写得一手潇洒的字体，还是个文艺青年，经常有文章见诸于报刊。随着对王不留的了解渐多，紫丁不禁对王下留肃然起敬起来。为了缩小与王不留的差距，紫丁也在不断地努力。除了把功课学好之外，紫丁还经常出入学校的图书室，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另外，每期的中考，期考后，紫丁都向王不留汇报一下成绩。双方似乎都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转眼就轮到紫丁参加高考了。也许是前世注定，紫丁与王不留有缘无份。高考前一个月，紫丁的太阳穴处三叉神经剧烈跳痛，彻夜难眠，服用安眠药，注射镇静剂也无效。第一次高考失利了。紫丁不甘心，又断断续续地考了几次，结果还是没考上。其实当时紫丁的考分搁现在来说，上个一本还是绰绰有余的。那时的高考政策年年在变动，紫丁就成了改革的牺牲品了。

经历了几次高考失败的打击，紫丁已身心疲惫，再也不想考了。而此时的王不留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二年了，似乎也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便用铅笔给紫丁书信一封。信中大意是：邀请紫丁到沅江来玩几天，看看沅江秀丽的风光，尝尝当地有名的擂茶。紫丁当时就有种预感：是该了断的时候了。紫丁怀着一颗赴鸿门宴的心情去了趟沅江。两人虽然都见面了，但彼此又觉得十分陌生，久久找不到话题。王不留尽地主之宜安排了紫丁的食宿。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王不留领着紫丁沿着江边一路走走停停，二人竟一路无言。沅江两岸的山峰陡峭险峻，直插云霄，可是紫丁却无心欣赏。当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到一座叫望江亭的桥上时，王不留终于开腔了。王说：“紫丁，我俩都老大不小了，我又比你大五岁，假如我们俩结婚的话，以后小孩的户口还是农村的。你看，啊……”紫丁却意外地平静地回答道：“阿留哥，你也不容易，我不会拖累你的。这样吧，明天一旱我就回去。”王不留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预想的各种情景都没出现。

其实，此时紫丁已经饱受挫折的磨炼，变得成熟，坚强了。她觉得婚姻就是一次资源整合，不需要太多太深的感情因素。执手相看两不厌就行了。紫丁村里有好几个跳农门的大学生，都只娶了低学历的城镇户口的女性为妻，都是为了将来孩子拥有个城市户口，什么共同语言，你情我爱的统统不在考虑范围内。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仿佛是他们跂望不及的。现实就是这样，紫丁明白王不留需要什么样的资源，而自己又不具备，不如放手。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又何尝不可呢？想到这些，紫丁心里也坦然了。当农村户口像一座珠穆郎马峰横亘在两人之间时，紫丁感觉到，王不留是站在高高的云端上看她的，那种优越感也让山脚下的紫丁受不了。敏感的紫丁需要自尊，自强。纵是闻琴佩剑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紫丁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场长达六年的马拉松式的初恋就这样历史性地结束了。

自从沅江一别后，紫丁相了几次亲，对方都是顶替父亲而成的工人，从他们的谈吐中，紫丁感觉都不适合自己，果断地拒绝了。紫丁抱着宁缺勿滥的心情去广东打工去了，毕竟得先养活自己，生存才是第一要素。

紫丁在广东进了一家电子厂。这家电子厂是新开的，还在起步阶段，货源不多。因此员工基本上都是8小时双休，业余时间蛮多的。紫丁觉很无聊，想找些书来看看，打发那些无聊的晨光。她发现车间保安鲁大申手不离书，便问他的书从哪儿弄来的。鲁大申仰起满是皱纹的脸告诉她，书是从樟木头一书店租来的，五毛钱一天，押金30元，一次只能借2本，一个月结一次帐。书店离厂远得很，好几里路呢。紫丁看他手里有2本书，心想他不可能同时看两本书，便抱着占便宜的心态从鲁大申那里借走了一本。这样一来二去的，彼此就熟悉了。原来这个鲁大申只比紫丁大二岁半，还是个退伍军人。刚从北京那边过来碰运气的，比紫丁早进厂一个星期。

随着交往的深入，紫丁了解到了更多关于鲁大申的过去。曾经的鲁大申觉得高考无望，便应征参军。想在部队里通过考军校这条路跳农门。不幸的是，那年考军校加设体育考试这一项。胖胖的鲁大申在单杠引体向上这一关被刷下来了。退伍后，那位比他大两岁、换了庚贴的末婚妻立马与他退婚了。这事大大地打击了鲁大申。从此鲁大申就浪迹江湖，再也没回过家。

当鲁大申识得紫丁时，两人开始同病相怜。鲁大申与王不留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王不留浪慢多情，文采飞扬，最能激起女孩子无边的遐想。而鲁大申理性得让人受不了，但却让女孩子很有安全感。鲁大申与紫丁交往当中，没有亲吻，没有鲜花，也没有“爱你一万年"之类的表白。鲁大申只是持续地免费借书给紫丁看，还带着她吃遍了樟木头大大小小、不同风味、不同菜系的餐馆。有一天晚上，鲁大申一手拎了袋核桃，一手牵着紫丁前往百达广场。在广场的一角，鲁大申一边砸核桃给紫丁吃，一边给她讲故事。故事中有个女孩叫阿丽，带了男朋友回家给她妈看。阿丽的男朋友老实巴交，不会与未来的丈母娘侃大山，只顾低头砸核桃给阿丽吃。阿丽的妈当即就教育女儿：“找男朋友就应找这样砸核桃给你吃的人。”谁知阿丽一把抢过锤子，告诉妈妈，自己更愿意砸核桃给男朋友吃。故事讲完了，鲁大申就问：“紫丁，你是愿意找个砸核桃给你吃的男朋友，还是愿意找个你砸核桃给他吃的男朋友？”紫丁正津津有味地嚼着核桃，被鲁大申这么一问，忽地愣住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只听紫丁悠悠地答道：“投我以核桃，报之以荷包。非报也，永以为好也。”鲁大申一听，当时就沉默了。第二天便拉着紫丁去照相馆照了张合影寄回家。三个月后就带着紫丁回老家传宗接代去了。

紫丁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婚后的生活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倒也挺和谐的。第二年便生了个男孩。紫丁把全部的精力和希望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从胎教到知识启蒙，紫丁参阅了大量的育儿资料，并在儿子身上进行了尝试。等到儿子正式上学时，为了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紫丁把儿子送进了封闭式学校，自己只身去了上海打工挣钱去了。好在儿子没有让紫丁失望，终于学有所成，给了紫丁些许的安慰。

时光像流水一样缓缓地流淌着，一晃就三十多年过去了。当紫丁徜祥在柔和迷离的霓虹灯光里，会不禁地想起曾经的王不留：阿留哥，你在哪里？当咖啡的芳香飘过时，紫丁也会不禁地想起王不留：阿留哥，你还好吗？当血红的鸡尾酒润湿了紫丁的嘴唇时，紫丁的心碎了：阿留哥，还记得我吗？

紫丁很喜欢听田震唱的《未了情》：“都说那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心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早知春梦终成空，莫如当初不相逢。恨重重，怨重重，一步步追不回那离人影，一声声诉不尽未了情。”田震略带沙哑的歌声如泣如诉，紫丁听得泪眼朦胧。阿留哥啊，你是我心口永远的痛！阿留哥，也祝你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