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拾忆‖南昌旧时端午童趣
南昌旧时的端午节是从“藏蛋”开始的,“藏蛋”是南昌老一辈市民对民间腌制咸鸭蛋的叫法。“藏蛋”一词,现在就是在老街旧巷的底层市民中间也几乎听不到了。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对“藏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所云了。随着社会的进步发展,百姓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如今市面上咸鸭蛋随时可买、随处可买,老百姓屋里几乎没有人会再去花功夫“藏蛋”了,年轻人即使想去尝试“藏蛋”,也不得要领了。“藏蛋”几乎淡出了南昌百姓的日常生活。
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南昌民间,端午节前“藏蛋”,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的节日安排。街巷的细伢子对端午节的期待也是从“藏蛋”开始的。每年清明过后,新鲜鸭蛋已开始大量上市,屋里的大人就开始筹备“藏蛋”了。鸭蛋买来洗净晾干,再想方设法从远郊泥田里捂一些黄泥巴回来。当年南昌的街巷,几乎都是低矮的板壁棚屋,一户人家开始“藏蛋”了,左邻右舍几乎就都晓得了。尤其是细伢子,马上就围拢过来看热闹。好动顽皮一点的细伢子,自然闲不住,在围观同时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拿个锅铲锤子什么的,帮着把泥巴中的硬块仔细敲碎。泥巴敲碎成粉状后,再把掺了盐的盐水倒在泥巴里搅拌,直到把泥巴搅拌成黏糊糊的糊状。“藏蛋”的好坏,掺盐的比例是关键,盐掺多了,蛋就太咸;盐掺少了,“藏”出的蛋也许就变质,成不了咸蛋。泥巴的浓稠也要拌的合适,泥巴稀了,裹在蛋上的泥巴就会“藏”不住而流掉;泥巴浓了,裹在蛋上的泥巴就不贴切,也不均匀。泥巴拌好后,把鸭蛋放入泥巴中滚几滚,让鸭蛋均匀的裹上泥巴,等于就是给鸭蛋套上了一件泥衣,将鸭蛋裹实,且毫不透缝。之后再将均匀裹上了泥巴的鸭蛋放入预备好的陶制的坛子里,一个个有序码好,再盖上坛子盖,“藏蛋”就完成了。
一户人家的“藏蛋”多少,还是由屋里的经济条件决定的,但再困难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省下一些钱,买来一些鸭蛋做“藏蛋”。“藏蛋”在那个年代是老百姓过端午节的一个隆重而必备的仪式和程序,哪怕是做做样子,装装门面也要藏一些蛋。否则,端午节里没咸鸭蛋,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端午节了。
在细伢子对端午节的期盼中,更多的是对咸鸭蛋的向往,封装在坛子里“藏蛋”,在细伢子挂挂记记中,慢慢被泥巴中的盐分渗透,逐渐变咸,最终成为咸蛋。为什么“藏蛋”只用鸭蛋,而不用鸡蛋?几十年过去了,答案似乎仍是无解。
端午节临近的几日,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包粽子了,先是准备粽叶子。将买来的粽叶子浸泡在大脚盆里,浸泡之后,再在搓衣板的反面一片一片刷洗干净。屋里有上年端午节用过的粽叶,经过了一年的存放已是干燥脆硬了,更要彻底浸泡,让陈年的粽叶恢复至原来的柔韧。洗刷粽叶一般都是屋里的细伢子做的,尤其是女崽子的任务。在洗粽叶时,有已经破裂的,明显不能包粽子用的,细伢子会拿来卷成一个小喇叭样,制成一个小口哨,放在嘴边吹着玩。南昌方言把口哨说成是“叫骨子”,会吹的,可以吹出简单的音符来。
包粽子选用的是糯米,糯米淘洗后再浸泡几个钟头。浸泡之后沥干水,就是掺料。一般家庭都是包碱水粽子,食用碱掺入糯米中搅拌均匀,就可以开始包了。一家开始包粽子,几乎不用招呼,左邻右舍都会抽空来帮忙,利索的帮忙包上几个。凑热闹的细伢子,自然也学着大人的样子,屡屡试手帮着包扎,大人也乐意指点,心灵手巧的细伢子,稍经点拨,包出的粽子,也就有模有样了。中国民间的传统习俗及生活技艺的传承,也许就在这不经意间。
当年的粽子普遍是碱水粽,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包上一些豆子粽子。豆子一般用的是红豆,掺在糯米里包出来的豆子粽子,自然比碱水粽子好吃。最让人羡慕的是肉粽子,肉粽子一般是用腊肉包。过年留下来的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包粽子时每个粽子里面塞进一小块腊肉。能吃上一个腊肉粽子,当年也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于细伢子来说,包粽子是一个乐趣,乐趣在于能包出各种花样的粽子。有像枕头一样的枕头粽,枕头粽是长方形的,包枕头粽需要多花一两片粽叶,造型也难掌握,需要点熟练的技巧。包喇叭粽相对容易一些,包喇叭粽一头要尽量细,喇叭身要尽量长,拿在手里像一个可以吹奏的喇叭。细伢子更喜欢喇叭粽,得到喇叭粽就像得到了一件玩具样高兴。包好的粽子放在煤球上的大鼎罐里煮,飘出的粽香在街巷间弥散开来,引得迫不及待的细伢子一趟趟往炉前跑。
端午节的前几天,穿街走巷的小贩会时不时的出现在巷子里吆喝,一遍遍的叫卖着“洋红”“蛋袋子”。“洋红”是专给咸蛋染成红色的染料,蛋袋子是用各种彩色的丝线钩织的袋子;袋子不是密封的,而是有小网格的袋子,大小一般是正好装入一个咸鸭蛋。袋子的下端吊着几根长长的不同色彩的丝线。端午节这天,大人会将用洋红染成了红色的咸鸭蛋装入袋子里,吊挂在细伢子的胸前。家家户户一般都会买上一点洋红备用,家有手巧的女崽子会自己弄点丝线,钩织蛋袋子,钩织出的式样,不会比小贩手中贩卖的差。
杠蛋是细伢子端午节最有仪式感,最具挑战性,最为投入的乐趣。所谓杠蛋,就是两个蛋之间对碰,蛋壳被碰破的一方为输。端午节一大早,家家户户的大人就会忙着把煮好的咸鸭蛋,茶叶蛋,粽子等装上盘,端上桌。各家的细伢子眼睛都盯着咸鸭蛋,并且从中挑选自己认为蛋壳最坚硬的那个蛋。为了挑出最坚硬的那个咸鸭蛋,细伢子不惜冒着被大人责备的可能,先自己在家一个一个的试着杠蛋。几番杠下来,桌上的咸鸭蛋,几乎没有几个蛋壳是完整的,但好歹总能挑选出一两个经得起杠的蛋来。
似乎是不约而同,细伢子各自的荷包里都装着一两个咸鸭蛋,聚在一堆拿出各自的蛋来炫耀。似乎都在说自己的蛋是最厉害的,最坚硬的,最能杠的。细伢子杠蛋已有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杠蛋的部位必须是蛋尖对着蛋尖。由蛋尖杠蛋尖,一般咸鸭蛋煮熟后有一端是会空一些的,另一端则是实的,细伢子一般都能辨别出来。辨别的方式是拿在手里掂一掂,从重量上来判断;还有一种方法是拿蛋在灯光下照射一下,空的一端一般都能照出来。
杠蛋采用的是淘汰制,围在一堆的细伢子总会出现一个裁判的角色。杠蛋是两个细伢子各自握着一个蛋,露出坚硬的一端,蛋尖对着蛋尖,待做好杠的准备后,大家一起说“杠”,两个蛋迎面对撞,随着“啪”的一声,总有一个蛋的顶端壳的部位被杠得破裂,甚至被杠得塌陷。一个败下阵来,总有另一个细伢子接上,最后的胜者总是满心欢喜,洋洋得意,炫耀不止,也颇受众多细伢子的追捧,甚至被视为凯旋的英雄一般。
杠蛋中,也有投机取巧,暗中作弊的。作弊的人一般是先弄了一个像鸭蛋一样大小的椭圆形的瓷球,外形看上去与鸭蛋几乎无异。为了更加逼真,会再用专门染蛋的洋红染一下,染成红色,冒充鸭蛋来参加杠蛋。但冒充的蛋开始头一两次可能骗过去,但多几次就会被发现。冒充的蛋只要被别人摸到了一下,就会被发现。摸的手感是不一样的,更不用说拿在手里掂一下重量。对作弊的人,大家也只是责骂几句一笑了之。为了防止冒充,杠蛋前一般会互相交换一下手中的蛋,各自查验一番也形成了杠蛋的程序与规则。
鸭蛋与鹅蛋不在一个等级上,有的人家偶尔会弄到鹅蛋。鹅蛋算是稀罕物,几乎没有哪个细伢子会用鸭蛋去与大大的鹅蛋相杠。鸭蛋杠鹅蛋几乎就是以卵击石。但也有图好奇的细伢子,明知鸭蛋经不起杠,为了体验被鹅蛋杠的感觉,依然与鹅蛋杠一回。结局自然是鸭蛋被杠破。用力猛一些,鸭蛋几乎被杠碎。
端午节这天,吃的东西是丰富多彩的,除了咸鸭蛋,茶叶蛋,大人会先剥好一大盘粽子,再配上一小叠蘸粽子吃的白糖。除此外,还有只有端午节才会吃的熟大蒜,端午节大蒜的吃法是与平时不同的,选好整棵的一篼大蒜,大蒜不能一瓣瓣剥开,而是整篼放在锅里蒸熟,吃的时候再一瓣瓣剥开来。熟大蒜吃起来味道不怎么样,但作为端午节的食品,大人总是会让屋里的细伢子吃上几瓣,至于为什么端午节要吃熟大蒜,有什么讲究,似乎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就是一个端午节的风俗。端午节的早上还作兴吃肉包子,普通的人家平时是难得吃上肉包子的,端午节吃包子,也是一个风俗,但包子是一道美食,也让细伢子满足了食欲。
洋红染蛋的程序是,拿一个蓝边碗,倒入一小袋洋红,再掺一些水,搅拌均匀后,放入咸鸭蛋。蛋在碗里反复滚几遍,直到蛋的每个部位都染上了洋红,洋红染出的蛋是鲜红的。红蛋装在丝线钩织的蛋袋子里,袋子下端吊着几根色彩不同的长长丝线,吊挂在细伢子胸前,增加了节日的喜庆。除了挂蛋袋子,有些人家的细伢子还挂香囊。香囊也是用各种色彩的丝线编织成了菱角一样的造型,里面装了一些草药之类的香料,戴挂在细伢子胸前,据说是能辟邪。
屋里门前挂艾叶细伢子也喜欢帮忙。新鲜翠绿的艾叶,散发出略带青涩的艾叶香气,与粽子的粽叶糯米香,茶叶蛋的蛋香混在一起,构成了端午节独有的浓厚的节日芬芳。端午过后,门前的艾叶也由青翠转为枯萎,大人把干燥枯萎的艾叶取下来当着药材收藏起来。细伢子洗澡,大人泡脚什么的,经常掺入一些干艾叶,能起到治病防病的作用。
南昌的天气,端午节过后才会真正热起来,而且是一天热似一天。旧时的南昌,夏天里细伢子生痱子,长疖子,出脓包、是令大人头疼的事,为了避免或尽量的少生痱子,少长疖子,南昌人作兴在端午节这天给细伢子抹雄黄。雄黄用白酒调一下,抹在细伢子的脑门耳根及手脚处,据大人说,抹了雄黄就不会生痱子,长疖子,出脓包,据大人说,为了灵验,非得在端午节这天抹才最有效。雄黄抹在细伢子脑门前,黄黄的一团,像是化了戏妆一样。
吃粽子剥下的粽叶子,多数人家舍不得丢掉,而是收起来,浸泡在水里再洗刷干净,晾干后再包扎起来,留着来年端午再用。粽叶虽不贵,但在那个年代老百姓节省一分是一分,也习以为常。
生活在城市里的细伢子,虽听说过端午节划龙船,但几乎都没有机会见过,只是从大人的谈坨中,陆续听到一些。虽有向往,但终是遥远。
几十年过去了,端午还是那个端午,但端午的童趣已不是当年的端午了。南昌旧时的板壁棚屋已难觅踪影了,当年活跃在板壁棚屋间的旧街陋巷里的端午童趣,已成了遥远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