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刘亚卡/忆春节

忆春节

作者： 刘亚卡

忆童年，最忆是春节。

正月里，回娘家，看望我的爹和妈。推开门，桌上火锅已是三足鼎立、热气腾腾；厨房里年迈的妈系着围裙，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搬上桌来；我接过爸手里的一杯茶，满口馥郁的红糖和芝麻。我知道，红糖芝麻茶过后，一定还有一道清茶。妈妈总说这样才会甜而不腻。丝丝细品，闻着袅袅香气，看着腾腾热气，仿佛置身在春风刚唤出一点点嫩芽的柳条林中。我的思绪，也开始轻歌曼舞，飞扬，飞扬。

妈妈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但也是当时难得的小学毕业生。新年的种种规矩，妈妈在年前就教导过好多遍，我们总结成一句：不说不中听的话，多说吉利的话。直到我们都信誓旦旦地拍胸脯答应，直到爸爸在堂屋东墙的正中贴上“童言无忌”的红字条，妈才放过我们，允许我们自由活动。

除夕夜不管我们守岁到几点，大年初一，虽不用闻鸡起舞，但早上也不得贪睡，都要按照爸妈心里认为的好时辰起床。等我们下楼来到堂屋，如果妈的糖果盘子还没有端上来，那就可以从容洗漱。如果糖果盘子已经摆好，那我们就要三下五除二快点行动。特别是我，要等姐洗漱完了给我梳头发，心里便着急起来。接下来妈端上红糖芝麻茶，我们要穿戴整齐了，等着喝这道香香甜甜的春节第一茶。爸妈也穿上了平日安静躺在柜子的新衣服。

新年初一早晨，不可叹气、不宜皱眉、不得胡说。我睡眼惺忪，一边在心里复习背诵各种各样的规矩，一边扣纽扣。妈嚅嗫着，幸好姐及时发现，把我拉到一边，利索地解开扣眼，再一一扣正，满脸含笑地走出来，我也就跟在旁边，学着姐满脸憨笑，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我心里老惦记着那些“不可”，端茶的手可能出于嫉妒，竟然用不听使唤方式刷存在感。手一抖，茶杯子咣铛一声摔在地上，洁白的瓷片，飞出好远，铺成了刺眼的一朵大白花。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来了扫把，打圆场说：“碎碎（岁岁）平安，好！”我害怕得很，生怕妈因为我的不慎这时发作，幸而妈很顾大局，笑着附和爸说：“打发，打发，大发勒！”我们姐弟仨面面相觑，继而挤眉弄眼。爸催促着我们说：“好了好了，快点去大伯家，先跟爷爷拜年，再跟······”没等爸说完，我们仨像是得到了自由通行证，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

爸妈虔诚地把正月初一当作仪式一样对待，我们仨经历这场特别的洗礼后，如同树叶在雨后更加鲜艳欲滴。对新年油然升起一种期待，满怀神圣的期待。

还记得有一年除夕，我们仨守岁到不知什么时候，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阳台上礼炮绽放的火树银花，映照着我们的脸，守岁熬夜的睡意顿消。姐倡议看跟新年内容有关的书，我们仨愉快地决定用看书的方式，继续守岁迎接新年的曙光。

家里哪有跟新年内容有关的书，我翻开《宋词鉴赏》，好像书和我心有灵犀，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辛弃疾的词，吟诵起熟悉的词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哥哥手捧厚厚的《水浒传》，自言自语地说:“宋江应该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会在元宵节攻大名府和闹东京？”我放下词，有点不屑回敬哥说：“《红楼梦》中英莲还是元宵节被拐走的呢。”抬头看姐，不知她看的是什么，竟有些泪水涟涟，我递上手帕，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算平静下来，“对喜儿来说，能有根红头绳就算过年了。可与喜儿相依为命的爹杨白劳，还是在大年夜被逼自尽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姐脸上滑落，滴在地上，倏地飞入我的心里。

原来古典文学里不少出人意料的情节就发生在春节。春节是一个有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折射出人间复杂情感的日子。春节是有故事的。

我们仨一夜没睡，特别盼望天早点亮，盼望喝暖暖的红糖芝麻茶，盼望吃爸妈精心挑选的零食糕点。于是，我们仨起得比任何一年都早。爸妈才洗漱完，姐就下了楼。她高视阔步，昂扬挺胸，唱起了歌：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歌声在姐走到堂屋时戛然而止。妈一脸茫然地瞅着她的大女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真切地看到妈低垂下去的眉眼，透出一丝丝不易被觉察却又掩饰不住的忧虑，仿佛妈正经历着乱石穿空、山崩地裂的焦愁。而我不安的是，不知妈深深的忧虑从何而来。

到了正月初五，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叫“开印”，早上起来放上一小挂鞭炮。开印之后，就可以照常办事了。几处早来的燕子衔草筑巢，爸像怕赶不上春天似的，初五一吃过早饭，就扛着锄头说去栽树苗。爸前脚踏出禾场边，妈后脚就叫唤姐到跟前。惨淡愁云飘在妈的额头，我预感妈憋在心里几天的话，终于要说了。

“你今年参加高考，正月初一早上，怎么能唱不积极乐观的歌呢？······”妈平常说话长短句、四六体，我以为还有好长好长一串。可是，妈没有展开来说，我就已经看到姐脸上黑云压城的悲催，她仿佛瞬间被人拔去了筋，只剩下空空的皮囊。

我心疼地看着姐，走到妈跟前，我已经想好了反驳妈的话：那首歌有满满的正能量，大气磅礴，气壮山河。但姐拉住了我，她按捺住我与妈理论的冲动，暗示我选择沉默。后来，我才知道姐懂得的比我多。因为姐知道，那些忧虑里盛满了望子成龙的仙露琼浆；因为姐熟谙爸妈家和万事兴的传家之道。

春节，一个几千年来，美好而最令人盼望的节日，原来她也有喜有悲，有酸有甜，有起有落。春节呀，相同的日子，也可能折射出不尽相同的人生缩影；春节呀，喜庆的气氛里，流淌着细腻真实的情感，让我无止境的追忆我的春节。

作者简介

刘亚卡，岳阳市作协会员，华容县长工实验学校老师。有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语文报》《岳阳文学》《岳阳日报》《中国未来文学家》等刊物和几家公众号。

_{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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