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公:师节忆师系列之乌鸟之分
漠公,当代书法家,长期致力于书法教育。
文章根据漠公在微信群里的语音整理而得。
口述:漠公
文字整理:刘炼
我印象深刻的第二位老师,是李守义老师。他把我们从小学五年级一直带到小学毕业,是对我们在正能量方面影响很大的一位班主任。
李守义老师个子非常高,他左眼的上角有一块儿疤,可能是小时候或运动时受的伤。
李老师讲课是斩钉截铁式的,说话底气非常足。他虽然瘦但很健壮,还打得一手好篮球。他不像前一任班主任那么和蔼可亲,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很少笑,我们非常怕他。
我们怕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学校有一位管全校体育课的郭忠老师,他每天指挥全校的师生做广播体操,也是个长相举止都有震摄力的老师。但我们发现就连他,都怕李守义老师。这就说明,李老师是我们学校男老师中的老大。因为他的威严若此,我等娃娃焉有不畏之理?所以,他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敢往西!
1962年9月1日一开学,学校就从五年级三个班中挑出一些男女同学,组织了一个大型腰鼓队。被挑进腰鼓队的同学,每天下午进行训练。准备十一国庆节那天,通过市中心的新华广场,接受自治区领导的检阅。拿当时的话讲,这是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
我因为在腰鼓队中个子最小,被安排在方队右前角第一名的位置上。
训练我们打腰鼓的,是内蒙艺校请来的专业舞蹈家,是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老师。我那时再有两个月就十周岁了,可能属于很机灵的孩子,整套动作一学就会。那个老师特别喜欢我,还把我定位成一个小教员。哪个同学做动作不到位,就让我负责教,直到学会为止。如怎么前进、怎么后退,怎么挥动两手中带飘带的鼓槌击鼓,怎么翻身、怎么跳跃、怎么下蹲、怎么走交叉步等等,总之,就是教怎么做动作标准、好看唄。
九月三十日下午,我们到新华广场,在通过主席台的那段路上预演了两次,这时,我更知道我的位置有多么重要了。演练后,现场总指挥特别表扬了我们海小腰鼓队,还提到我,说第一名那个小同学把行进基线把握得很准,从没把方队领歪过。
到了十一那天,我们一大早先到学校广场上集合。大家都穿着崭新的少先队队服:白衬衫、蓝裤子、红领巾。出发前要化妆,两个艺校来的老师,分别给男女同学化妆:涂红嘴唇、染黑眉毛、再给你画两个红脸蛋儿。
我是男孩子里被化妆的第一名。这时候其他几个男同学就在旁边笑我,说些让我很反感的风凉话。
我一看他们搞我,就跟老师说,请你先给他们化妆,他们化完了,我再化。老师说,别闹了,时间很紧,你得赶紧化妆。我说不行,谁让他们现在笑话我呢?他们不化妆,我就不化妆!
我小时候自尊心特别强,也很倔,就这么着,跟化妆老师僵持起来了。
李守义老师是具体负责我们这个方队纪律的,他看到我们这里围成了一个圈,在争论什么。就跑过来问:"怎么啦,怎么啦?!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围在这里不动?"
那个化妆老师把情况一讲,哎哟,这李老师就毛啦!指着我喊道:“你如果不化妆、在这里耽误时间、影响集体的行动,你就给我滚回家去!"
他火了,我也火了。我说:"老师,你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凭什么上来就说我?!"我把挎在脖子上的鼓带往上一提,把头钻出来,然后把鼓举起来摔到地上,喊了一声:"滚就滚!"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学校。
后头再发生啥,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就那样"滚”回家了。
这个十一我过得有多难受,就别提了!本来我是打鼓的小骨干,是方队的排头兵,结果就这么摔鼓回家了……,我想这下完了,上学后肯定要挨处分呀!
这事我也不敢跟家里人讲,幸亏家里人都去逛公园了。我非常惊恐忐忑地度过了那个国庆节。
十一前,李老师布置一个语文作业,就是每个人过节后要写一篇日记,题目是《国庆节》。
我心想,反正开学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我还不如在语文作业中就写摔鼓事件的全过程呢,特别是要让李老师知道那几个男生是怎么说的风凉话,我才坚持让他们先化妆的。在写到李老师让我滚回去时,我没写那个"滚"字,我也没写一句认错、检讨的话。我就说我过了一个一点都不快乐,伤心的国庆节!
作业交给学习小组长后,我就准备好了迎接李老师的雷霆之怒,也做好了在全班面前被羞辱的准备。
上课了,李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点评每个人的语文作业。我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但第一个被点评的不我,而是曹卫国(卫国后来当过旅长)。他也是腰鼓队队员。他在日记中有这么一句话:"鸟兰夫主席站在观礼台上,向游行队伍不停地挥着手。"当时,内蒙的一把手是乌兰夫,结果卫国把乌兰夫写成了鸟兰夫。
李老师训卫国说:你怎么到现在连"乌"和"鸟"还分不清楚?!你给我到讲台上来,拿粉笔写100个乌,写100个鸟!
于是卫国就红着脸,上台写了一黑板的乌和鸟。
接下来,李老师开始点评于力的作业。于力爸爸是内蒙气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家里养了一只羊,国庆节请食堂大师傅杀羊。于力写道:"在大师傅杀羊前,羊哭了,我也哭了。"
大家想想当时的情景:卫国站在老师背后,在黑板上写他的乌和鸟。李老师对着我们念羊哭于力也哭的日记,谁能忍住不笑?全班同学笑成了桌虫虫,地豆豆!
李老师大声喝道:"你们还笑?笑什么笑!以后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不许往作业上写!"
点评完了几份有问题的作业后,李老师接着就进行归纳,讲写日记,开头儿应该怎么写,中间应该怎么写,结尾应该怎么写等等。快下课了,他也没提我一个字。哎呀?我就特别奇怪啊,以为逃过这一关啦。结果,临了临了,在下课前,李老师说:“你,”他指了指我,"下课后你跟我去一趟教研室。”
哎哟,完了完了,这是要单独教训我呀!我当时吓得浑身毛骨悚然!心想是不是要单独向我宣布处分决定?或是干脆宣布开除我的决定?
我战战兢兢跟着李老师到了教研室,屋里没有别人。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让我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哪敢坐呀?就那么一直低头站着,等着他开训。
李老师说,我看了你的日记,你还有什么要讲的吗?我说没什么要讲的,我的行为影响了整个腰鼓队,我没有集体观念,不听老师的话……等等。
李老师说,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你有你的理由。老师那天做得也不对,我应该批评你,但是我不应该说让你滚回家一一 作为一个老师,说“滚”是不对的!
然后,他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我的天啊,一个让小孩子那么惧怕的老师,居然给我鞠躬!这真是太意外了!给我吓得,一个劲儿地说:"李老师,我错了,我错了,您没错!"
后来又谈了啥,我都记不住了。但李老师给我道歉的行为,让我终生难忘啊!所以我现在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都像李老师那样,敢于坦诚面对。如对众弟子,我也会直接讲,师父我上回在什么什么地方讲错了,什么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这么说出来就没关系啦,你只要坦诚,学生就会信服你!
李守义老师还有一个对我影响比较大的事情,就是写毛笔字。他是非常讲究书法的。我后来走上书法之路,跟他最初的培养是分不开的。我记得每回交上去的大楷作业,他都会详细地给我进行点评,我的作业上被他画的圈圈很多(画了圈,就表示那个字写得好)。所以,小孩儿在某一领域比较强,跟他的老师是绝对分不开的。我现在也是学的他,对小孩子是鼓励得多、表扬得多。
李老师对我们影响比较大的另一个方面,就是他对学生,总是持一视同仁的态度。他不会因为学生家长的地位、官阶不同,而区别对待学生。
我们班有三个开国少将的女儿。她们的家都住在军区大院的最东端。从她们家到学校的距离很远。因为上学的路太长,三个女孩家的警卫员就用自行车接送她们上下学。
李守义老师认为,一个学生由警卫员接送上下学,是高级干部特殊化的表现,会使子女产生特权思想。于是,他直接去找三个女孩的家长,建议取消接送,锻练孩子的毅力,让她们坚持步行上下学。
三位老红军都是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干部,连说好好好,我们都按李老师的要求办!从此,这三个女孩全开始步行上下学了,直到小学毕业。
因为讲这段故事,我专门给呼市的曹卫国打电话,问从军区大院最东端到海小的准确距离有多远?他说有一公里半。这就是说,刘安平、刘艳丽、肖先萍这三个老红军的女儿,上午由家到校一个来回,加上下午再一个来回,她们每天上下学要走六公里的路!
大家想想,那时这三个女孩才多大?也就是十岁左右嘛!
现在想,李老师没算过这个帐?他那脑子,不比谁算得清楚?!但他为什么坚持这样做?一是他不想让班里有特殊待遇的学生。二是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学生好。
还有,你不能不承认,我们那时老师正、干部正、社会风气也正。
长大后,我发现自己看问题的角度、观点和立场,受李老师的影响很大。别的不说,我对弟子们就是一样的,不管你是什么家庭背景和出身,不管你富裕还是一般,不管你是高官还是百姓,我都一视同仁、一样去对待,也一样去要求。在教学上,我更是不分亲疏的,对谁我都认认真真去教,认认真真给每一位弟子打字头,倾我所知,告诉每一位弟子我所知道的东西。实际上,这就是孔子的教学思想嘛一一有教无类。
我估计孔子这种教学思想,和他自己的成长经历也有关系。大家不要以为孔子那么大的学问,一定受过完整的、系统的教育,实际上并没有。他基本上就是靠蹭课完成的学业。
孔子家很穷,他从小是个放牛娃,没钱读书。他就是酷爱学习,每天放牛都在学堂附近,然后蹑手蹑脚蹲在学堂窗根下听课。
大家想想,他学点东西多不容易!所以,孔子后来收学生的时候,就改变了前人的做法。有钱没钱都可以去他那里听课,送上三束肉干即可。
孔子认为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他对学生一视同仁,有教无类。李老师,肯定是继承了孔子思想的人,当然,我也没有例外。这就是从孔子开始代代相传的优良传统,李老师和我不过是又一个继承、发扬者而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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