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新建:高级画廊不关心画儿好坏,都只谈钱的事儿 | 大米艺术
文 / 朱新建
在这浮躁的时代,我们不关心灵魂,不关心信仰,只关心钱,更何况遍地的画廊及比比皆是的艺术家呢……
——施晗
像我这样的画家,今天能够有朋友关注,在市场上还能够有口饭吃,已经很知足了,我不想发大财。
我希望进入一个真正的市场。你不喜欢,我不强迫你。我这样的画有人喜欢,他那样的画也有别人喜欢。假如你的价格正常,作为一个活着的人,不要跟齐白石、黄宾虹这些已经做鬼的老先生比价。
其实作为画家来说,我根本不需要广大群众都喜欢我的画,如果都喜欢的话,我也画不了,我哪有那么多画?我只需要少数有实力而且看得懂我的画的人,大家能好好合作就够了。朋友邀我到山东去应酬,完了,饶一些“饺子汤”(朋友一般买完两幅画,还想另外要张字,我也觉得合情合理,比如人家吃完你的饺子,再饶一勺汤吧)。
一个个体画家,其实是没有办法让群众都喜欢他的画的。我一年画一千平尺,这也是因为我需要钱来过相对宽裕的日子。假如我的画卖到三万一平尺、五万一平尺,我也不会画这么多。
之前的炒作,赌得太盲目了,把在世的人的价格一下子弄得比已经做鬼的人的价格还要高,太急功近利。其实画家像是一只鸡。市场好好地养这只鸡,让它一天下一个鸡蛋,挺好的。但现在是,大家把这只鸡捉住宰掉,想象它肚子里面肯定有好多蛋,结果只拿出来一个还没有成形的蛋。
假如你跟我订了五十平尺的画,一般来说我不会给你画出最精的东西,也不会给你画出太差的东西。我就用熟悉的方法把它完成而已,这是完成订件。有的东西是大起大落,没有人订的时候,我在家里瞎弄,反而画出来特别精彩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不会拿出来卖,我留作种子,作为以后再发展的参考。
二
从画廊经商的角度,一般认为比较细一点、画得密一点的东西,价值高一些;粗犷一些、疏落一些的东西,价格低一点。这样的量化方法其实是比较简单、比较不可靠的。
我觉得遍地开花的小画廊心要沉下来,不要指望发大财,发大财想干嘛去?你想弄二十亿到手里?送死的交易啊!在西门庆花天酒地之后,有一个品人的评语说了:“何福消受?”你有多大本事能消受这个东西?果然过不了两天就家破人亡,如此而已。
朱新建 行书七言联
小画廊应该花不是很多的钱,买到真正值得你欣赏的东西。放在家里,也是保值的。你如果不喜欢或者家里人急用,也可以让掉。不要指望这个东西发大财,假如想发大财,那就要防备倒大霉,只能这样。
中国画坛缺少真正能够让消费者受益的东西。比如一幅画,你三千买来,不想要了,过两天碰到喜欢它的人,三千五能让得掉。他买回家,挂在家里自己享受。
最高级别的画廊,跟人民群众没有关系。他们不关心这张画好在哪里、坏在哪里,只是在谈这张画卖到三千万美元,那张画卖到七千万美元,都是在谈钱的事儿。确实钱跟广大的受众最有关系。至于这张画好坏与否,这是地震的震中,这点东西的波动跟老百姓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关系。
三
中国的富翁现在可以有三十亿在手里,但这三十亿大多来路不明,经不住推敲。可能你2007年有三十个亿,2009年就进监狱了,好多人自己也明白。这个阶级在中国不稳定,对艺术品的需要也就变得半真半假。他实在烦得受不了,就到ktv包三个小姐,没有想自己怎么好好过日子,所以他的精神世界也不可能转到艺术上来。
画画永远是少数人玩的游戏,少数人在画,少数人在买,大多数人读印刷品而已。毕加索的画有多少人拥有?没有太多。但毕加索其实算画得非常多的,几屋子的画,画完就把屋子封掉。那么这些画都在哪呢?大多在博物馆。
我觉得扬州八怪可能做得更好一些。他们有自己轻视物质生活的一面,标榜自己,看不起浅薄、奢侈、物质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们又刻意地跟社会对立,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去表达。所以,他们才会有“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这种诗句。我与其去贪污,还不如画张画,用一用干净的钱。他们的这种心态我觉得很有意思。
扬州八怪把原来更贵族、更庙堂的文化,推向了通俗,使其跟老百姓的生活更加贴近,也参与到世俗的商品生活里来了。因为他和老百姓的生活贴近了,老百姓才愿意去买,愿意挂在家里,愿意鼓吹他们,他们才被市井生活容纳下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成功的使文化和生活融合的例子。
假如说八怪是融合文化和世俗生活的话,到了吴昌硕和任伯年,就是用文化去讨好世俗,去可怜地换取一些地位了。
吴昌硕 墨荷
四
演戏是在玩命,演得非常投入,觉得每天晚上像是死了一回。画画也是同样的道理,你的爸妈生病要医药费,儿子读书要学费,一家老小的生死荣辱全在于你那张画能卖多少钱,那你一定会非常小心,在里面玩命,这个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
就说当今中国,整个生活给我的感觉就是“肥硕”。
朱新建 蟹
阿城说西方的中产阶级是被教育过的,他觉得这是比较好的、比较理想的艺术消费阶层。而中国这种有教养的、已经被教育过的中产阶级还没有形成,所以他现在不太指望能出现正常的、比较理想的艺术消费阶层。
我们现在大部分人的价值观念中有这样的说法,叫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我个人觉得中国以前的艺术品价格实在是太低。我到东京去的时候,他们画的东西惨不忍睹,但卖得太高。所谓四大名山,不好意思,实在不怎么样。日本也有好画,像富冈铁斋、良宽等,但市场不认同,画廊不玩这些东西。玩的东西俗不可耐、乱七八糟,无聊之极。我说你们没有眼睛吗?这些画你们看不出好坏吗?其实他们太知道了。
有品位的画家肯定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这上面,而是主要放在自己的游戏上,希望自己的文化含量更大、更深刻;至于钱的事,他自己够吃够喝,应该满足了。你又不是商人,不需要拿钱来衡量自己的成就。
在中国,是个画画的就能卖出天价来,是不是疯掉了?这在巴黎、东京都不会出现,唯独在中国出现了。在杭州、北京、南京、济南,哪儿都是这样。只要是个画画的,又买房子又买地,过的小日子飞起来了。这正常吗?我觉得很奇怪。这样的时候很快就过去,过去之后,究竟绘画市场会怎么样?我们今天得不出结论。
五
其实自古以来都是如此,这几年世运好一点,艺术家就多一点;那几年世运不好,艺术家就少一点,甚至一个都没有。艺术家在社会里就像馒头里的发酵粉,一团面和多了,没办法吃。
所以首先自己的态度要端正,不要企图在这件事上做出什么大的结果,图个什么社会地位。你这么说,这么做,一个人不清楚,你给千万人看,他们怎么会不清楚呢?佛家里有句话:“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其实你还不如自己做事更真诚一些,到时会有人信,也才会有相对理想的回报。
艺术价值就是很美的生命态度,通过作品被解读出来,这种生命的态度比物质需求显得更真诚,艺术家更是通过在这中间的工作拿到一定的报酬,来养活自己。
有的画家有地位,价格就高一些;有的画家能折腾,就卖得贵一些,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但真正的艺术品是无价的。佛家有句话叫“万事到头总是空”,有什么讲头呢?
艺术是无价的,假如你是画商,也不是只为了满足自已的兴趣爱好,光靠卖画的画廊是生存不下去的,国内外都一样。你是个文化人,就得负起责任,经得起谈论。你想做一个经纪人,就得考虑经济效益,这才是正确的。
历史上很多艺术家,我们认为他们生前很寂寞,其实不是,他周围都有些质量很高的小圈子,有非常好的一些朋友,他们互相滋养。
如果拿出来的作品大家马上都接受,这肯定只是最流行、最表面的一些东西。像我画画,有不少人认为我超脱,不在乎画价。按我的资格,我的画远远不是现在这个价。我学生的画都卖两三万一幅,而我到现在也就是三五千。我宁愿画得任性一点,我不想为了价格失去任性,那样我会活不下去。
六
我以为,作为一个作家或是画家,永远不要考虑你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你只能像蛤蟆一样,好好活,抓到蚊子吃蚊子,抓不到蚊子抓苍蝇,反正要有自己的活法。不要考虑结果,由动物学家去归类,你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做好这个工作就可以了。
老百姓能看懂的东西要更直接、更朴实。交流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一个真正大彻大悟的人,讲的话、做的学问,不能让人家感动,那是自己的问题。硬拉人去欣赏艺术,也没这个必要。你去体会一个人,要从他身上来验证自己,生命是情感交流的涌动,是人性表现的状态。
越是画得不好的人,其实作怪的事越多,他就要去炒作什么的。他画得不好,又实在是想靠画画吃饭,想有当艺术家的这份荣耀,怎么办呢?只好花很多力气去做这些事。你画得很好,还在做这样的事情,这种人很少,有这个心态实际也不太容易画好。
这些人做这些事我觉得也是无可厚非,谁不想自己的画卖得贵一点。一件事情有一得必有一失,我们不能光看到贼吃肉,贼挨打的时候其实也多了。画价弄那么高,肯定也带来很多负面的作用,这些负面作用我觉得他自己也知道。
物质利益也没有太多好指责的,谁都希望自己活得宽裕一些,财富积累得多一些,这也没什么不对。我们现在指的是那种急功近利,反而使自己不合算的行为,就是眼光很短浅,这种人其实是容易被骗的。孔子的话叫“小人动之以利”。
七
画得好不好,卖得好不好,跟他社会上的地位有没有联系?就目前而言,我以为,三分之一在于他跟所谓媒体的关系好不好,而这种媒体是很可怕的。一场百米短跑,裁判又很不精确、很不科学、很不公正,那你拼命练,跟得快有什么用?艺术这种软科学就更需要相对公正的裁判,所以这个问题我们只能期待整个民族文化水准的提高。
总得来说,我觉得现在的社会也还算相对正常、相对理想,因为艺术里面出现比较好的、比较有价值的、比较深刻的东西,在每个朝代都不会特别多。
不是说艺术家一定要过怎么的生活,我现在只强调生命的态度、生活的态度。
对我个人来说,最好是能读懂我的作品,又能给我钱。钱哪个都要,哪个不要呢?自信的画家,可能会让别人懂画。也有些不自信的,故意装出深不可测的样子,好似没钱的老板装出有钱的模样,都是一个道理。
我想这一辈子究竟有多少小时是在为自己画画?(算计卖钱的,要参加大展准能吓唬人的,应酬、奉命的等等都不能算在内,这些似乎能算画画,就算不是诈骗,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打工吧。)
画债累累,又不愿动笔,赖在床上看无聊电视剧不止,不亦快哉!
朱新建(1953—2014),生于南京,祖籍江苏大丰。1980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并留校任教。曾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职业画家,南京书画院一级画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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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人 | 施晗
主编 | 李妙染 责编 | 赵国林 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