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味 ‖ 蓑衣饭

曹正辉 /文 

适逢周末,邀约一群朋友,赶至乡下老家,寻花问柳、踏春访亲。母亲听闻,要来贵客,甭提有多高兴;但,又心底暗生几许烦恼。高兴的是,孩子们抽空回家能好好的说说话;烦恼的是,拿什么招待城里来的宾朋?
我们驱车在山间盘旋而下,宛若泥鳅在穿梭,直至峡谷深处。推开车窗,对面的山岚好似瘦骨嶙峋的老人,剩下坚挺的骨骼,天空朵朵白云或飘飞或卷滚,几只老鹰在迎风探寻猎物。近眼,放青的野蒿随着一声声尖叫翻转,露出浅白的衣装,散发出丝丝浸入心脾的清香。山岩上几株松柏,倔强地盘踞在石板上,几只野鸟将巢筑在上面繁衍生息。
村庄永远都是思念与牵挂的根,走得越远,根须越长。只有回归,爱才会枝繁叶茂。一路上,朋友们总是打趣地说:“你是怎样练就了一双飞翔的翅膀,飞出了这个穷乡僻壤?”我只得呵呵一笑回敬,低语道:“等会儿,你们就知道答案!”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看着水塘边正在啄泥的新燕。枯荣一冬的香椿树,枝丫的腋窝处,在春风的催生中、在暖阳的抚弄里,咯吱一声冒出一枚枚新芽,还带着时光的血丝,跳着岁月的脉搏。我们家就在陶渊明的诗词中坐落着——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是村庄的真实写照,既有静的安稳,也有动的活泼。在这里,是诗情的生活,更是画意的栖居。
母亲,手执着一把弯镰,倚靠在一株桃树。那盛开的桃花,朵朵娇红,枚枚妖娆。花瓣上粉红的粉末,正在为采蜜的蜂蝶描唇画眉。母亲酒窝里的微笑,在桃红的衬托下,格外的清爽,令人痴醉。她招呼我们后,径直朝田野走去。我们跟随在身后,听着她为我们讲解如何辨别艾蒿与香蒿的区别,听她为我们诉说是如何兴奋得难以入睡。我们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却被她的一句“不管怎样,今天回家了不需要理由!”朋友们听在耳朵里,敬畏在心里。母爱何时不是在包容,何时不是在陈酿。回家只需要几个小时,而可以满足父母一辈子的期许。
母亲钻进荆棘丛中,刺钩紧紧地拽着她的衣服,她迅速地反身掐掉后,卧下来,匍匐向前,像一尾鱼那样滑溜,游刃有余。不多久,背篓里装满了青嫩的蒿子,只见母亲那本已瘦得只剩下几根筋的手背,横着竖着划出交织着的痕迹,时而冒出一颗血珠来,沿着划痕流动。爱人牵起母亲的手,轻轻地吹了吹。母亲却乐呵呵地说:“没的事,老皮不怕。”
沿途回来,母亲还是习惯性地唠唠叨叨,总是说些左右邻舍的鸡毛蒜皮,讲些亲戚朋友的陈年旧事。我们都细心地听着,好像一股涓涓细流,慢慢地流经心河,形成一阵波浪,拍带着心中的慈孝。她指着田径上一棵香椿树,说掰些回家中午做菜吃。说完,就放下背篓。找来一根长竹竿,将镰刀用野草绑在竹竿上,而后吃力地将竹竿举向高处,用锋利的刀嘴,去割掉趴在枝头晒太阳、而后等待长大的椿芽。落下一枚,她就招呼着我们去拾起来装进背篓。我们想体验下割香椿的感觉,却被她无情地拒绝。她说,你们会割伤老树的,皮割破了就会死掉新枝,不能断了口食。
我们像一群小鸡一样,叽叽喳喳地在香椿树周围窜来跑去,捡拾掉落到地上的椿芽。母亲说,你们这些就是圈养的马儿,该去释放下你们的野性。说完,她就害羞似地捂了捂嘴。
回到家,母亲说做一顿蓑衣饭大家吃。她搬出金黄的玉米粒和银白的稻谷米,而后给我们展示着蓑衣饭的制作过程:大米过水煮一次,煮到中心只剩一点点生时就倒出来控水。玉米面单独倒入盆中,加水拌匀,水不用太多,感觉每粒玉米都刚沾湿就好,上木甑子蒸。蒸的时候用筷子多插些孔,这样蒸汽就能分布均匀,会蒸得更快。约蒸30~45分钟,倒出来,搅散。再加水,边加边搅拌,加到感觉玉米面顺滑且饱含水份,但又不能让水多到渗出来。水稍少一点,会使最后饭吃起来粗糙生硬;水多,则蒸出来会细、过软。倒入大米,加入炒好的肥肠、过水的嫩豌豆、切好的土豆粒,拌匀,上笼蒸。半小时左右,蒸到冒大气后五分钟左右可以尝一下,熟了就可以起锅了,蒸得刚刚好时感觉入口顺滑、绵软。
席间,父亲从地窖里,拿出一瓶珍藏十年了自己酿造的高粱酒。母亲说,今天只能吃些粗食。说完,她拿起一把小时候为我们添饭的勺子,为每个人的饭碗盛满,并叮嘱大家要下粗口吃下去。
父亲端起酒杯,发言:“欢迎来乡下做客。”朋友回敬说:“叔叔,虽没有推杯换盏的热闹喧哗,但这慢斟细酌更让我们高兴。”父亲抬起筷子,向他一指,继续说道:“你小子还挺会说话!”
饭毕,朋友看了看父母,向我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怎样飞出去了。”我看了看父母,但是心中却滋生着种种愧疚,酸酸的。
清香扑鼻的蓑衣饭
一碗蓑衣饭、一盘香椿绿、一碟回锅肉、一杯农家酿,是生活美味,更是人生佳肴。吃久了大鱼大肉、喝多了瓶装洋酒,偶尔回到乡下老家,簇拥在父母周围,来一顿农家饭,吃出慈爱的味道,品出亲情的芳香,岂不乐哉悠哉。

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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