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写作灵感都是从哪里来的?
《白狗秋千架》
“《雪国》中的句子激发了我的灵感”
我曾经多次说过,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中的一个句子,激发了我的灵感,使我写出了《白狗秋千架》这篇小说。正是在这篇小说中,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文学的地理名称。
从此,我就像一个演员登上了一个广阔的舞台,我就像一个穷小子得到了一把打开宝库的钥匙。写不尽的故事,从文学的高密东北乡像河水一样奔涌而出。我与我的同行们的锐意创新,引发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革命。
△《白狗秋千架》
许多评论家都在关注、研究我的创作,他们有的把我归为“寻根派”,有的把我划为“先锋派”,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新感觉派”,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有的认为我是中国的“意识流”。但我不停地变化,使他们的定义都变得以偏概全。我是一条不愿意被他们网住的鱼。
以上内容选自莫言演讲集《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
《白棉花》
我说那我们就拍水利工程,“文化大革命”期间兴修水利,把几十万农民调在一起,几万辆独轮车,几千辆马车、拖拉机,老婆、孩子齐上阵,场面非常大。他说现在不可能把这么多农民调动起来。
我说你在纺织厂工作过,我在棉花加工厂工作过,我们围绕棉花做一点文章吧。在我的记忆里,每年到了深秋的时候,全县上百个生产大队的棉花,用马车拉着、小推车推着,排成大队,往棉花加工厂里送。收购来的棉花露天存放,几十米高的棉花大垛,一眼望不到边,很有气势。
每年到了棉花加工的季节,就会从很多村庄里抽调年轻的男女来当合同工。还有城镇待业青年、下乡知青、复员军人。在加工棉花的过程当中,这些青年自身也被加工了,因为来的都是有一点文化的,要不就是有一点后门的,应该算农村里比较杰出的、比较优秀的年轻人。
这一批人在一块,半年的时间内,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这么多年轻人在一起产生了很多的故事。有争风吃醋,也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多青年男女在这个地方谈上了恋爱,建立了家庭。当然也发生了很多悲惨的事件,发生了很多工伤事故。
△电影《红高粱》海报
我对张艺谋说,你刚刚拍完了《红高粱》,假如再拍《白棉花》,首先在色彩上就会形成一种鲜明的对照,红高粱是那样的热烈,热火朝天,棉花是白色的、冷的色调,而且棉花看起来是非常柔软的,但如果我们把棉花压缩成件,它就比钢铁还要坚硬。
我当时在棉花加工厂的工作是抬大篓子,把棉花抬到车间里加工,棉花落垛,纤维之间一旦咬住以后,像牛皮一样,撕都撕不开,要用铁钩子拼命拉开。我对棉花的特殊性很了解,它单独、少量时非常柔软,但一旦结成团体后,却柔韧得像橡胶一样。
《红高粱》里,爷爷和奶奶在高粱地里野合,棉花加工厂的青年男女在棉花大垛上谈恋爱。他们在棉花垛里挖出秘密通道,钻进去谈。张艺谋一听非常感兴趣,说你赶快写,你写的时候不要考虑电影剧本,就当小说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题目就叫《白棉花》。
小说写好,他看了以后不感兴趣了。据说是上面有命令,以“文革”为背景的题材不能拍。我觉得这是借口,我们可以把背景换了,换到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收了一批棉花要加工成棉絮,工人们在里面搞破坏,不加工,或者加工了偷运给八路军。
这不很好吗?但他还是放弃了。直到今天,我还认为这是张艺谋的一次失误,如果他拍完《红高粱》,紧接着拍《白棉花》,他的艺术成就会更高。
△“莫言中篇小说精品系列”《白棉花》
我后来还跟电影界的其他导演有过合作,譬如周晓文。周晓文看了《白棉花》,特别激动,说这个我一定要拍,一定要把小说的电影版权买来,我没钱,今天从母亲那儿借了三千块钱来。一下把我感动得要命,我说好。后来也没拍成,结果被台湾的制片商弄去了。他们改编成剧本,送广电部审查,没有通过。
但是这个制片商从“台湾政府”那儿拿了五百万台币的电影扶助金,如果在一年之内不完成电影,五百万台币就要收回去。这个老兄竟然带了一拨人跑到陕西把电影拍了。
拍了以后就是非法电影,在大陆不能上演,在香港、台湾演过。我没看,有人看过,说拍得特别差,苏有朋演《白棉花》的男主角,奶油小生,跟原小说里的人物完全两码事;我幸亏没看,看了以后会很伤心。
以上内容选自莫言演讲集《贫富与欲望》。
《师傅越来越幽默》
“下岗给老工人造成的心理打击”
过了几年,张艺谋的助手又来找我,这时已经到了1999年。我发表了中篇小说《师傅越来越幽默》,写一个老工人在即将退休的时候工厂忽然倒闭了,他下岗了。老工人一下变得非常失落,他是很多年的劳模,多年来一直是以厂为家的,解放前在资本家的工厂里做童工,解放以后公私合营,一直干到九十年代,对工厂感情很深。
下岗给这个老工人造成重大打击的不仅仅是经济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打击;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没人疼没人爱了。工厂不存在了,他心里非常痛苦,但也无可奈何。
他的徒弟帮他想了一个歪招儿,在旅游区的小山包上,用一个破旧的公共汽车的壳子,制作了一个休闲小屋,专门提供给在人工湖边游完泳的青年男女谈恋爱休息,进去一次收费50元,里面有饮料、有床。
△《师傅越来越幽默》
有一天,休闲小屋突然进去了一对中年的男女,进去以后就把门插上了。这两个人始终不出来,一直到天黑还不出来,到了晚上八九点钟还不出来,老工人就敲门,里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时他非常害怕,找了他徒弟,带着他去派出所报警。警察赶来,一推门,虚掩着,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老头原来以为这对中年男女在里面自杀了,结果推门发现什么也没有。警察很愤怒,说:老师傅真幽默,这个世界上有遛骡子遛马的,没想到还有敢遛警察的。这篇小说最早的构思起因是我看了拉丁美洲的一篇小说,一对青年男女在疯狂的娱乐后,变成气体蒸发掉了。
我联想到在部队的时候回家探亲,看到农民把破旧的公共汽车改造成小卖部,我想:如果在小山包上有一个破旧的公共汽车的壳子,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把两个瞬间的灵感碰撞融合,产生了这篇有点荒诞的或者神秘的中篇小说。当然也反映了社会问题,工人下岗的问题。
以上内容选自莫言演讲集《贫富与欲望》。
《爆炸》
“安东尼奥的电影《放大》”
当年看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放大》,深受启发,后来我写了一篇小说《爆炸》,其中有一个细节,父亲扇了儿子一个耳光,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我写了三千字,这在生活当中是绝不可能的。
一个人被扇耳光,产生了那么多联想,写了三千字,那是借鉴了电影里的特写镜头。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到了小说里变成层层叠叠的瞬间放大,无穷联想。电影中的长镜头,电影中的色彩,都可以让小说家产生灵感。
△电影《放大》海报
以上内容选自莫言演讲集《贫富与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