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女人》解读之二：丈夫失业，妻子为何小心翼翼？
▲来源：《致命女人》海报
撰文：钱岳
责编：靳永爱
今天我来写写《致命女人》的社会学解读第二篇。我想和大家一起分析剧中2019年的故事：成功女律师Taylor和失意男作家Eli的婚姻。
（以下有剧透！！）
其实我一开始对2019年的故事是非常期待的。因为第一集里提到了一系列多元的词：双性恋、女权游行、打倒父权制、跨种族跨宗教婚姻、开放式婚姻、女强男弱等等。这其实和美国近年来家庭多元化的趋势不谋而合。
剧情一开始，在Jade还没有黑化之前，Taylor、Eli、Jade如何处理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们在开放式婚姻里的试探和摸索，我觉得都处理得挺好的。
但后来2019年的这条线就靠着Jade一个坏人撑起剧情，而且结局居然是：坏心肠小三被杀，Taylor和Eli重新返回一夫一妻制的异性恋婚姻。相比其他两个时代的剧情，2019年的部分反而是最“传统”的大结局。
我今天想和大家讨论的是2019年故事前面的剧情：Eli是个失意的编剧，做律师的Taylor负责家庭一切开支，压力山大。Eli已经有2年没有收入了，他买吉他，在家天天弹，却不去写一个字，说是为了突破写作瓶颈；以同样的理由，他还买了游戏机和椭圆机。
Eli拖延写稿、不赚钱，Taylor一人负责赚钱养家还房贷。但Taylor还得小心翼翼地和Eli相处，对他的拖延症忍气吞声，假装视而不见，甚至连问都不能问。因为Taylor一问Eli写作进展到哪里了，Eli就会觉得Taylor在唠叨。
所以Taylor其实每天工作、经济、以及处理婚姻关系的压力巨大。
对比想想60年代的Beth-Ann和Rob。丈夫Rob是家里唯一赚钱的人，但老婆Beth-Ann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丈夫用手指敲敲杯子，妻子马上给他的杯子里加水。这么一看，Taylor好辛苦、好不容易，似乎没有从婚姻里得到任何物质、照料、或情感上的回报。
有观众愤愤不平或百思不得其解：Taylor为什么要养着这个“窝囊废”？
从美国社会变迁的社会学视角看，我倒觉得Eli失业时，Taylor和Eli的互动模式，被编剧处理得非常真实，而非为了博人眼球一味地构造drama剧情。
为什么说这个剧情很真实？
美国近几十年来，家庭和性别观念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男性在考虑理想的妻子类型时，越来越注重女性的经济能力。60年代时，男性可能就想找个留在家做家务、带孩子的老婆，但现在男性在选老婆时，他们更倾向于选择有赚钱能力的女性。
那么女性如何选丈夫呢？女性越来越多地走入职场、为家庭的财政做贡献，她们对未来老公赚钱能力的要求降低了吗？事实上，并没有。女性在选丈夫时，她们并没有降低“丈夫得会赚钱”这一期待。
Pew Research Center 2017年的一个调查显示，70%以上的美国男性和女性都认为，能够赚钱养家对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好丈夫来说非常重要。但只有25%的男性和39%的女性认为，能够赚钱养家对判断一个女人是不是好妻子来说非常重要。由此而见，虽然美国的平权运动开展了很多年，但是“好丈夫必须能赚钱”这一观点还是深入人心。
▲来源：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7/09/20/americans-see-men-as-the-financial-providers-even-as-womens-contributions-grow/
不光女性希望自己的丈夫会赚钱，男性也要求他们自己要工作、赚钱、养家，这样才是个称职的好丈夫。同时，男性往往把他们的男子气概（masculinity）和他们的就业状况（employment）联系在一起。当男性失业的时候，他们往往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受损，此时男性的“玻璃心”很容易给家庭关系带来紧张感。所以，Taylor在面对两年没有收入的Eli时，还得忍气吞声，不敢说多了，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丈夫失业的时候，妻子不仅不能打、不能骂、不能问、不能抱怨，还得付出一系列的情绪劳动，给老公加油打气。社会学家Aliya Hamid Rao在定性访谈中发现，有丈夫失业好长时间没找到工作，老婆得开导他说：“大部分人都是要找好长时间的工作，很多人甚至投了好多简历还是拿不到面试的机会。所以，你不断尝试，当然是对的。而且，你显然是有能力的，是非常被需要的人才。你看你拿到这么多面试的机会呢。你只是还没找到适合的工作而已。这并不代表你以后也就这样了。”
有时候，即使妻子觉得丈夫找工作的方式不对，她们也得用“积极正面”的方法试图开导丈夫。比如，有的妻子有点担心丈夫找工作的方式太消极了，好像有点碌碌无为，丈夫不应该就坐在电脑前等着工作来找他。但是，妻子往往不是直接说“你不能这样”。相反，她们常常不得不委婉地、正能量地说：“啊，我今天听到你在和用人单位打电话。你做得太棒啦！你需要与更多的人交流。你需要主动联系人。”
有时候，丈夫刚失业时，妻子每天会问“你今天找工作了吗？今天投简历了吗？”其实也没有逼他的意思，就是关心一下他，看看他找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或者他在干啥。但是，时间久了，问多了，夫妻双方都觉得挺沮丧的，丈夫会觉得妻子逼太紧（push too hard），而妻子又觉得丈夫找工作一点都不积极。有时候，妻子不得不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不闻不问，只能间接让其他人来督促丈夫找工作（ask other people to hold him accountable for searching）。
所以，这么看来，Eli失业时，Taylor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其实是大部分类似婚姻的真实写照。
其实我想，要是Eli失业在家，却可以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Taylor下班回来可以吃上热饭热菜，两人聊聊天、分享一下一天的生活或各自的心情，Taylor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性别分工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关键是，Eli在家弹吉他，每天还得等着Taylor下班回来叫外卖吃。这一点其实也挺写实的。丈夫失业在家，他们多出来的时间，往往不是用来打理家务了，而是用来休闲娱乐了。比如很多男性失业在家，他们往往沉迷于游戏中不可自拔。有时候，赚钱多的妻子为了平衡家里“非传统”的性别分工，还会故意多做点家务，来保持婚姻关系的平衡。我的一个朋友前阵子离婚了，她说她的前夫三年来没法长期守住一份工作，她每天除了辛苦地全职工作，还得照顾两个孩子，而且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
因此，丈夫长期失业，无论是因为来自社会观念、男性自尊、夫妻互动方面的压力，都容易导致婚姻关系非常紧张。所以，不难理解，很多研究发现，虽然都21世纪了，丈夫失业仍然是离婚最大的诱因。很多时候，如果丈夫失业的话，不仅妻子会提出离婚，很多男性他们自己也提出离婚。这大概是因为，丈夫长期失业，可能增加了夫妻双方对婚姻的不满，从而丈夫和妻子都想结束这段婚姻。
回到剧情，Taylor为什么忍受丈夫吸毒、失业，一直没有离婚？或许还是有爱吧。毕竟，要轻易放弃一个合得来的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但是爱情是否经受得住现实的考验？我想，如果男性可以让人放心地料理好家务、照顾好妻子（和孩子），或许不少观念开放、收入高的女性也不太介意丈夫赚得比自己少。但是，如果社会还是把“好老公”和“会赚钱”绑定在一起，男性还是把“我是个男人”与“会赚钱”联系在一起，丈夫常常沉迷游戏来消磨失业的时光，那么，在丈夫失业的婚姻中，夫妻相处或许就没那么容易了。
参考文献
Buss, D. M., Shackelford, T. K., Kirkpatrick, L. A., & Larsen, R. J. (2001). A half century of mate preferences: The cultural evolution of values.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63(2), 491-503.
del Pino, J. A. R. (2014). When man falls provider. Masculinity, unemployment and psychological distress in the family. A methodology for the search of affective normalization. Masculinities & Social Change, 3(2), 173-190.
Bittman, M., England, P., Sayer, L., Folbre, N., & Matheson, G. (2003). When does gender trump money? Bargaining and time in household work.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09(1), 186-214.
Killewald, A. (2016). Money, work, and marital stability: Assessing change in the gendered determinants of divorce.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81(4), 696-719.
Sayer, L. C., England, P., Allison, P. D., & Kangas, N. (2011). She left, he left: How employment and satisfaction affect women’s and men’s decisions to leave marriage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16(6), 1982-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