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村(三)
本文作者:贾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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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守护来自于辛劳的奔波,求生的足迹就是这样无情胜有情。前路漫漫总有归宿,曲折离奇赢得期盼。村民脚下的血泡验证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们知己有归宿,识君有期盼,相融共生一辈辈。五六十年代村民住是土板房,一锹泥一块坯营家,白水里煮菜养身。纯粹的泥土纯朴的人格如草长莺飞,似杨柳醉烟。户口虽有迁入迁出,但没有太大变化。住户主要来自山西——忻州、繁峙、左云、右玉、阳高、怀仁、大同,异域风俗同铸边塞风情。西北风一吹,剥落一层层墙皮,数九天冰寒,冻过了厚厚的墙壁,连阴雨渗透了重重的屋顶。屋外,打罢春还有四十天夏候风,屋内,白霜盈角水瓮结冰,他们静静以待,默默承受,以坚韧应对恶劣,安然而自如。
大海滩的碱土南坡的黄土是村民首选的泥房子的原料,每年冬天队里的两辆胶轮大车到大海滩拉碱土,每户一车,一天一趟,一拉半个多月。车倌识土性,瞅准缝隙,手起镐落,几镐一大块,满身灰白,一脸欣慰。村旁的红胶土和南坡的黄土也是村民适用的选择。碱土黄土拌麦枳和的泥经风耐雨,红胶土经水澄的细泥浆粘性大易粘合,抹房涂地,灰白黄红接地香,土里土气见深情。当主人拖着劳累的身子,连鞋也懒得脱,两脚一磕碰蹲坐在炕上,吸着旱烟管时,吐出的一丝烟气消散了疲倦,他的一举一动活化出土的底色,显现了生活的底蕴。
两眼吃水井东西相对,东井水甜,西井水咸,东井不足二丈深而水位高。到了秋天,东井的水有时漫出井口成了自流泉,与蓝天相映,更显秋高气爽。村民的情趣也像流水般自然洒脱。村姑洗衣,小孩儿戏水,野蜂飞来飞去,水泽与杂草相和,平实显幽,淡中有雅,更见“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风韵。牛马归槽,井绳见劲,辘辘不停,大水斗长石槽也很难满足它们一时的口渴。角顶角,头碰头,争抢着……物以类聚,对它们来说似乎体现得更逼真。马占槽牛退后,牛占槽马退后,物性通人性,全村20多顷土地全靠它们来完成,它们与村民的配合胜似春光。马抖鬛鬃,牛撅尾巴,脱缰的它们更见驯服。搭上绳线,耕、耙、耱、种、磙、拉、碾,它们与四季同行,日日劳作一年辛苦,它们与村民共承受,再现了田野的靓丽。
四双牛犋几乎从春耕到秋,老犁步犁,拉犁掌犁,躬身曲背,尽显本色。翻卷的黑土布下收获的韵律。五张耧两串砬砘,回荡着春播的乐曲。年轻的姑娘媳妇帮耧,把盘起算溜溜的辫子或俊俏俏的发髻用头巾一扎,握住牛扣夹,拉起了犟牛头。摇耧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把式,瞅着籽眼,顺着步子,伴着打籽的铃铛声,协调一致。看看墒情,算算切量,依据土质,按坡梁、下湿地,播下了一粒粒种子。年轻后生有施展力气的地方。那些生个子马(没有搭过绳线的或从后草地买回的马),任狂跳腾踢,最终还是被双手紧勒绞绳,右臂紧夹马脖,全身用力拖拽的后生制服。人、马和砬砘裹挟在一起,黄尘雾罩,活像一股旋风。当姑娘们投来倾慕的眼神,后生抹一把汗水,将倦累甩得九霄云外,劳其筋骨更见慰其心理。憨厚、兴奋、魄力、勇敢,羡慕、诚朴、友善、童真,凝聚于土地,像种子一样萌发,满身大汗方育冰清玉洁。
土换土打石五(一石五斗),积肥是村民的信条。猪圈羊圈牛马圈,鸡窝兔窝加灶炕,一筐一粪叉,厕所背风土,户户有落实,家家尽义务,基本满足了山药和菜地的需求。
尽管精耕细作,村民还是捏了一把汗,时刻担心自然灾害的侵袭。干旱、冰雹、蝗虫、风沙、霜冻,这些无法避免的现实甚至使村民的辛劳付之东流。往往平年歉收,常常免不了饥饿。探欠粮、返销粮、救济粮,面对的还是“三百六吃的不够再研究”。二百八那年,冷水浸泡的白生生的煮熟的糖菜渣虽加重盐,但使人前吃后吐,闹心的样子像经霜的禾苗。田野成了村民求食的对象。田埂上的臭葱、害害(野葱野韭菜)、菇菇英(蒲公英),地里的甜苣苦苣、马奶奶、山葫萝卜、沙蓬,蒸、焖、调,吃饱吃不饱,充饥就好。下地劳动,凡能吃的野菜,随手采,随口吃。
孩子们的奢望就是房檐下风干的山药蛋(将焖熟的山药拨皮用筐或篮装,吊在房檐下风干而成),笼里馏的冻山药和蒸的山药鱼鱼,解救的山药不愧是内蒙三大宝之一。葱叶里装上炒面,焖山药蘸上菜籽沫沫,孩子们也要偷偷摸摸地干。队里磨饲料,他们合作撬起磨盘,吹着吃剩下的个生生,瞅着种山药的大人们离开了种子堆,他们弄上点儿捡上干柴干粪作野炊。他们的狂野机敏也印证了“苦娃娃不吃十年闲饭”。他们搂柴,拾粪,扫羊粪草沫,挖野菜,融自我于田野,给家庭以助力。田野家庭,这陶冶的环境使他们倍加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他们生怕大人们浪费点滴,二股子(风匣)拉得响,火烧得旺,灶膛映红的脸蛋随着那一锅翻滚的开水富有神气,升腾的热气应证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有的过早参加了生产劳动,十三四的男孩子割地和大人们同量。那根绳,那把镰,那自制的铁轮车车,看上去与那瘦弱的身体不相称,而不相称的承受更见穷孩子的骨力。
糠菜半年粮,二亩多菜园地是全村的维系,供家家从夏吃到秋,从秋吃到冬春。葱、韭菜、菠菜、白菜、萝卜、蔓菁、芥菜,家常农菜,炒、调、腌,实惠可口。每到收园的时候,每家拉绳上、墙头上、矮屋顶上,晒的全是菜,一腌几大缸,饥肠辘辘,一碗咸菜热水肠润肚暖。而老园头的形象永留心间。浇灌、沤肥、育苗、栽培、养护,拿着铁锹,扛着耙子,带着粪勺,劳作、驻足、看守,一丝一毫尽责于一分一秒,他对己营家何曾有一点私心?每当起菜的时候,大人小孩儿手握菜缨将搓拧得光溜溜的蔓菁萝卜大口大口饱享时,老园头平日嘴角触动的威严化作舒展的笑容,原来收获的威严更值得敬畏。
苦营乐。苦难的经历像蜜蜂的采撷,酿蜜的快乐自在其中。在岁月拉长与缩短的过程中,苦原本是酿造生活中的蜜。日月里的收获都沉甸甸地压在苦字下面,而默默承受又坚韧苦营的村民本身就是土地的脊梁。
未完待续……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59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退休前为察右中旗第一中学语文教师,现居科布尔。
【本期幕后】
策划:敏敏
编辑:小娟
校对: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