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渐宽终不悔 —— 壮语文专家蒙元耀博士印象
衣带渐宽终不悔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蒙元耀博士采访记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诗句出自宋朝柳永写的《蝶恋花》,其原意是形容恋情的缠绵动人。今天,把它用来写照蒙博士对壮语文事业的挚爱和执着追求倒也适合。
蒙博士,指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蒙元耀教授。蒙元耀有许多闪耀光环的头衔:研究员,博士,广西高校少数民族语言文学重点学科带头人,博士生导师,中央民族大学兼职博导;广西高校优秀共产党员,全国少数民族双语教学先进工作者……本文却只称他为“蒙博士”,乃事出有因:鄙人30多年前与蒙博士为大学同班同学,如今他为“博士”,而我还是“学士”,这一鲜明对比,比较吸引眼球。
同学往事
采访蒙博士之前,还得交代背景材料,说一说大学同学往事。
当年,班里同学戏称我为“我们小潘”。大伙儿拿我开涮,起因是有那么一天,某同学在校园里撞见我被伯父训斥。当时我思想开放,烫了一头卷发。说到烫那一头卷发,如今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偌大的南宁,仅有一家烫发店。只见师傅燃起一盆火炭,将一把火钳烧得通红,接着用铁夹卷起一撮头发,然后把通红的火钳快速捋过,一阵灼焦味儿冒出之后,那一撮头发迅速卷起来……这般冒着危险烫成的卷发,却被在大学里任教的伯父认为我是“思想变修了”,于是在路上就训起人来。伯父教训侄儿不可能用“我们小潘”的口吻,而那位同学却绘声绘色将“我们小潘,学流氓啰”在班里渲染成我的“代名词”。
说到蒙元耀,也有同学说过他“怪异”:蒙同学在校时即痴迷于壮语文学科,且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当年我们班专修汉语文专业,有同学就觉得壮语文是“偏门、冷门”。遥想同学当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曾记否,毕业晚会上,“南宁快嘴绿江”和“桂林帅哥武军”,合演了将同学名字串成的相声:班里升起“朝阳”,还有不落的“晚霞”;一条“绿江”,泛起“海波”;“雄鹰”翱翔蓝天,“美莲”娇浮池塘;毕业之后要“振奋”,遇到挫折就“笑笑”;都说这班“相贵”,官大至“训民”;其实都是“世贤”,力争为母校“耀光”……同学之间亲密无间,说相声者口无遮拦无人介意。说到兴起,还把蒙同学对壮语文的痴迷当成笑料。可见,当年大家对这一“冷门”学科并不看好。
“冷门”不冷
壮语文学科是否属于冷门?估计在正规的资料中找不到佐证。不过,在我们大学同班同学里,大多数人认为是冷门。其中,一位后来研究汉语言颇有成就的大学教授同学这么形象地说:“壮文,就是把别人原本懂得的东西,弄成别人不懂的东西!”同学此言,让我和蒙博士两位吃这碗饭的人“情何以堪”?
玩笑归玩笑,事实胜过玩笑。蒙博士研究壮语文取得的一系列成果,说明了这一行业其实“冷门”不冷:蒙元耀长期从事广西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及壮汉双语教育研究,历任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研究室副主任、主任、机关党委副书记等。2002年毕业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获博士学位。2006年2月从海外引进到广西民族大学,受聘为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任壮侗语言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重点学科带头人,负责财政部、教育部重点扶植的壮语文特色专业建设和博士点建设等。参与的研究工作有《汉壮词汇》《壮汉词汇》《壮语词典》《壮汉英词典》《广西通志·少数民族语言志》《广西隆林各族自治县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与研究》等;独著有《壮语熟语》《壮语常见植物的命名与分类》《壮汉语同源词研究》《生生不息的传承——孝与壮族行孝歌之研究》《远古的追忆——壮族创世神话古歌研究》《壮语语音》《壮族古籍与古文字》;与导师合作有《唱罕王》(壮族古籍文本整理研究)等。在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50余篇,探讨有关壮侗语族语言、文学、宗教、术语标准化、双语教育以及翻译等领域的相关问题。有多项成果获省部级优秀科研成果奖。最有亮点的是,蒙博士在广西民族大学博士点建设中大出力气,作为学科带头人率领同事用小马拉大车的精神,实现了学校办学层次的新跨越,圆了文学院几代人的梦,于2013年3月通过国务院学位办的验收,拿到了广西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博士点授予权,2014年9月开始招收博士研究生。
同学之访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当年的大学同班同学,如今蒙博士已然成为专家,而我只是以采访专家谋生的媒体人。于是,征得蒙同学的同意之后,我向博士提了几个问题。
记者:老同学,最近我被一个问题所困惑:网络上有不少网友对壮语文专家“不认可”。不了解、不关心壮语文的人不认可情有可原,而有所了解、十分关心壮语文的网友也不认可,特别是这些网友大多为壮族网民,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蒙博士:感谢老同学的采访。当年意气风发,如今廉颇老矣!其实,壮语文不受待见,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不理解壮语文工作意义的人看不到这门事业的社会功能,故而认为没有用;想发展民族文化事业的人却认为目前壮语文工作不到位,缺乏文学名著和社会使用综合效应,形不成良好氛围,因此也不满意。网友关心壮语文之心迫切,壮语文推广使用效果与大家的期望有很大落差。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壮语文受主流语言文化的影响和冲击日益严重,网友们的忧患意识是可以理解的。一些网友对壮语文与汉语文的历史渊源和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够了解,因而对文字里的“借汉”问题和其他相关问题产生误解。任何一种文字都是用来交际和记录语言的。壮语里有大量的汉语借词和同源词,我们无法回避壮文里的汉语借词。只要核心词和基本语法规则不变,壮语就是壮语,壮文的民族地位不会改变。
记者:说到壮语文“借汉”问题,已经有几位壮语文专家的观点受到网友的“吐槽”,那么,作为研究壮语文的专家,您是否也谈谈自己的看法?
蒙博士: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是重要的交际工具。一种语言文字的社会功能取决于其拥有者拿它来充当何种领域的交流工具。从文字功能看,语言里有什么样的词语及何种知识,文字都能如实把它记录下来。壮语存在大量的汉语借词,特别是涉及政治、科技、卫生等领域,借词很多。但壮、汉毕竟是不同的语言。在文学作品和通常读物里,我主张多用民族词。在政治文献或一些特殊领域,杂用借词是合理的。英语的借词很多,日语、越南语的借词都不少,但没有人认为这些语言受到借词的干扰。
推广壮文,最主要的目标是想利用它来保持和传承壮族的文化精华,用它来启发教育自己民族的儿童,开发他们的智能。民族地区的人才素质要提高,离开了双语教育只能是美好的设想。母语文字的教育功能是无法用其他语言文字来替代的。农村少数民族儿童用第二语言来学习知识,然后再参与竞争,他们一开始就输在竞争的起跑线上了。
另外,少数民族地区有自己的文学作品,有自己的娱乐方式,有独特的医疗技艺和药物,有适宜当地的生产经验和技能。这些民众的知识过去只能依靠口头传承,假如运用民族文字来传播这些知识,那么它们就能够得到大面积的扩散,而且有可能得到长久传承。这对世界文明财富的保存是很有益的。
记者:作为老同学,我最后向蒙博士提一个尖锐的问题:从大学时代起开始研究壮语文,经过数十年的艰苦努力,到如今虽然学富五车功成名就,但与班里其他分配到银行等部门年薪数十万的同学相比,仍属两袖清风的一介书生,对此,有过后悔入错门吗?
蒙博士:男怕进错行,女怕嫁错郎。荣华富贵的魅力是很难抵挡的。谁都想过上好日子,但不见得人人都能如愿。我小时候穷惯了,在财富方面比较容易满足。讲心里话,你我知道,以我当年的学习成绩,要进权力部门是不难的。何况,1987年农村整党结束之后组织部门就有让我到县级单位从基层做起的意思。然而我痴心不改,依旧以壮文为业,也以壮文为乐。我做壮文是一种自觉意识在引导。你知道的,1982年临毕业时我想考古汉语的研究生。是肖淑琴、舒化龙老师一句话点醒了我:古汉语研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你做壮语却有天然优势!孙膑赛马,明白吗?哦!人生的学术道路原来还可以这么走。做学问是我的志向,我不乐意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但我愿意钻故书堆。于是我就听从老师的意见,一头扎进壮文领域。我是自愿的,而且玩得如此顺手,没有什么后悔。要说后悔的话,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去读博,醒悟得慢了一些,早读的话,也许今天的成就更大一点。
采访结束时,蒙博士深情地说,当初,因为缘分和理想我们同窗四年;后来,因为事业和生活我们各赴前程。毕业后的30多个冬去春来,大家或有所失,有所得,有所悲,有所喜。而今,无论为官或为民,富有或清贫,成功或失意,辉煌或平淡,大家其实都不在意,只因为我们曾经是同学!
正因为这份珍贵的同学情谊,我又没大没小地对老同学说:“壮语文事业是民族的、国家的,身体是自己的,保重!”
蒙博士也爽朗地向我道“珍重,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