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荐读|《〈论语〉人物评传》之遽伯玉
《论语·宪问》:“遽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
“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论语·卫灵公》:“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遽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在网上(7788商品交易平台)看到一本书:《春秋前贤遽伯玉》,河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厚度约有五、六个印张一百多页,售价20元。关于春秋前贤遽伯玉的史料,总共只有那么零星几条,作者居然能写一本书,这确实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我几乎就要下单了,后来突然想到一部《好奇害死猫》的电影,好奇心太重,不仅会害死猫,还会“冤枉”我的钱,所以我就克制住了。不过我仍然很好奇!
蘧伯玉,名瑗,春秋时期卫国大夫,生卒年不详。根据《左传》记载,他大约是从卫献公时期开始加入辅政团队的(其中包括卫襄公篡政十二年),直到卫灵公时期才受到重用。遽伯玉为人谦卑、处事沉稳,能够经常反省自己,做到“今知昨非”,因此受到许多人的赞誉和尊敬。公元前543年,楚公子季扎赴鲁观周乐,顺道周游中原诸国,在卫国他见到了遽伯玉等人,与之相谈甚欢,敬爱有加。遽伯玉在年龄上应该比孔子长一辈,据说孔子“去鲁适卫”时(公元前497—493年)曾住在他家,与他过从甚密,颇受教益,孔子臧否人物时是很少许之以“君子”的,遽伯玉则是其中之一,这是非常难得的。《史记·孔子弟子列传》也印证了这一点:“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遽伯玉;于齐,晏平仲(晏婴);于楚,老莱之;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所谓“严事”,就是极为审慎、尊崇之义。此外《荀子》书中对他也是褒奖有加。《淮南子·泰训篇》则说:“故臧武仲以其智存鲁,而天下莫能亡也;遽伯玉以其仁宁卫,而天下莫能危也。”
孔子称赞遽伯玉“邦有道,则士;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然而卫献、灵二公都算不上是有道之君,但遽伯玉在仕途上的进退出处似乎也与卫国政治的清明与否(“有道”、“无道”)没有直接关系。卫献公是一个胸无大志,刚愎自用,傲慢无礼,举止粗鄙的君王,有一次他请国卿孙文子、甯惠子共宴,孙、甯二人早早就穿上朝服在朝廷上恭候,他却在猎囿射鸿,等到日落时分,两人到猎囿找他,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态度极其傲慢无礼。孙、甯二人受到卫献公的怠慢和羞辱后,心怀愤恨,孙文子把家族势力向私邑戚邑集结,准备谋反,他把自己的意图告诉遽伯玉,希望在道义上得到他的支持,他说:“卫侯的傲慢与暴虐,国人尽知,有朝一日危害到社稷存亡安危,我们将怎么办呢?”遽伯玉说:“国君统治国家,臣属理应恪忠尽职,做好份内的事情,即便国君举措有所失当,臣属也不能违背君臣礼制规定而背叛国君,更何况背君弃国能解决问题吗?”此时遽伯玉已经知道孙文子要举事反叛,但他既没有制止孙文子,也没有及时向卫献公报告,而是从离国境最近的边关逃出卫国,躲到邻国避难去了。后来孙文子果然发动政变,杀死了卫国的许多贵族重臣,卫献公也被迫流亡齐国。
卫献公流亡齐国后,孙文子、甯惠子另立定公之弟剽(《史记·卫康叔世家》中曰“秋”)为卫君,是为卫襄公(《史记·卫康叔世家》中作“卫殇公”)。卫襄公篡政十二年,遽伯玉并没有随君淹恤在外,也没有因为“邦无道”而“卷而怀之”,去别国避难。公元前546年,卫献公与子鲜、甯喜(甯惠子之子)密谋复国之事,甯喜将此事告诉了遽伯玉,遽伯玉说:“当初你们发动叛乱(出君)之事我就没有参与,现在你们密谋复国(入君)之事我也不敢参与。”这次他仍然没有阻止子鲜、甯喜等人,也没有将向卫襄公通报情况,而是回到家中召集家人,收拾行李,慌慌张张从离国境最近的边关逃到别国避难去了。
在上述两个事件中,遽伯玉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君子”风度,在“出君”、“入君”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他始终没有明确、坚定的政治主张与立场,也没有敢作敢为,勇于担当的大丈夫气概。真正的君子首先要忠于社稷,忠于国君,但他遇事首先考虑的是如何规避风险,保全自己,所以动不动就像惊弓之鸟,仓皇出逃,风头一过他又若无其事地返回国内,如此种种完全是一种卑劣的“小人”行径!有趣的是《论语》中记录了孔子与遽伯玉使者的对话,孔子问使者:“你们老先生每天都在干嘛?”使者回答说:“老先生每天都在反思以前的过错,避免今后再犯同样的错误。”日日反思和检点自己是一种美德,反思的目的是为了今后有所作为,有所建树。但如果像遽伯玉这样整日反思,却是为了避免犯错而不思进取,无所作为,这就是本末倒置,因噎废食了。所以孔子待使者离去后连说了两遍:“这是一位好使者!”对于遽伯玉日日反思的行为却未置一词,其中肯定有许多欲言又止,话中有话的内容,耐人寻味!
如果我们仅凭上述两个事件就怀疑或诋毁遽伯玉的为人与德行,似乎有点儿牵强和武断,这里还可以再补充《庄子·人世间》中的一段材料:“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遽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遽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涯,亦与之为无涯;达之,入于无疵。’”鲁国贤人颜阖被聘为卫灵公太子蒯聩太傅,蒯聩是一个混世魔王,天性嗜杀,颜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放任蒯聩,不加约束,今后必将会危害国家,但如果严加管束,敕之以礼,又有可能危及自己性命,于是他向遽伯玉请教。辅佐太子,责任重大,如果教育得法,卫国将来得一明君,国之幸,民之幸,然而遽伯玉的回答并没有从卫国长远发展的大局出发,而是告诫颜阖要“戒之”、“慎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第一要务。他说,如果太子如婴儿般天真无知,那就用教育婴儿的方法来教育他;如果太子不愿意受到约束和限制,那就放任迁就,少约束,少限制;如果太子不守礼制,为所欲为,那就顺其自然,听之任之,总之一切都要顺着太子的性子来。从这番话中可以看出,遽伯玉毫无政治原则和道德操守,他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可以完全不顾国家命运和人民利益。由于卫太子蒯聩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和正确的引导,后来竟然发展成了卫国的祸害,他先是企图在朝廷上谋杀卫灵公夫人南子,事败以后,出逃晋国,后来又勾结道德败坏的浑良夫悄悄潜回卫国,发动叛乱,自立为君,把卫国上下搅得天翻地覆。
卫灵公在位期间,遽伯玉逐渐受到重用,但史书中并没有太多关于他辅政的记载,野史中有两条,都不足信:一条是关于他注重君臣之礼,“不欺暗室”;另一条是关于他禁止师涓演奏靡靡之音。卫灵公时期卫国国内政局动荡,国力也堪堪维持,可见其政绩一般,不值得后人敬仰。
研究历史的乐趣就在于率性、自由,无所羁绊,你对什么有兴趣就可以研究什么,你爱作出什么判断就可以作出什么判断,而且可以不用顾忌研究结果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同样的材料经过不同的取舍,就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即便有误,真正会和你较真的也只有相同研究领域的极少数专家,关键是古人不可能从古墓里爬出来翻案。历史是永远没有盖棺论定之说的,推翻前人的结论不需要“胆”,只需要“识”,如果你掌握足够的史料证据,分析论证透彻合理,就可以将一切推到重来,十分快意!现在,我觉得应该重新评判遽伯玉了,首先应该把他“先贤”的名头摘去,因为他的种种作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虚伪自私的投机者。
参考资料:
一、《左传》襄公十四年、襄公二十年、襄公二十六年、襄公二十七年、襄公二十九年、襄公三十一年、昭公七年、昭公二十年。
二、《庄子·人世间》。
三、《荀子》。
四、《淮南子·泰训篇》。
五、《史记》卫康叔世家、孔子弟子列传。
书籍简介:
卞朝宁编著的这本《论语人物评传》把《论语》里的所有历史人物从书中剥离出来,结合《左传》、《国语》、《尚书》、《史记》等史书以及《孟子》、《庄子》、《墨子》、《荀子》、《韩非子》、《淮南子》等诸子书中的有关记载,把他们作为一个独立的历史人物(而不是《论语》中的“一句话”人物)进行系统研究,每个人物有“传”有“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