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别一种味道在心尖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句诗大概写了有酒有肉的中国年的油腻与富足。其诗意的狂欢背后体现的是中国特色的年文化。吃是中国年的重大主题,中国年俗对味蕾的关照无以复加。
人说春华秋实夏秀冬藏。春节前一则是农闲,人们有时间,二则是经历了秋实,步入冬藏,这时也有的吃。五谷粮食自不用说,而且猪肥羊壮。在农业社会,即进入腊月后,一切围绕过年的储备全部开始了。以闵庄为例,比如,宰猪每家得一天,宰鸡杀羊也得个大半天。猪羊宰后,光头蹄下水的就够收拾几天的了。比如做炉馍、点心,炸油香、搓馓子,压粉条、磨豆腐、碾调料、生豆芽、剁馅子之类的活计没有一件是省事的。这些只是我在腊月里看到的。而对中国年的物质筹备,准确地说也不止是在腊月。比如许多佐料也都是慢功细活。仅是桌上的一碗酱醋,都来之不易,那时家里做醋,将醋糟拌好用一个大缸在院子里晒一夏天,等秋后地里的活全都干完了才制醋。过年是什么都要准备好的。
其实,过年的一系列过程远远比大年初一“爆竹声中一岁除”那一刻重要,尤其是氛围的营造。遥想当年,年关临近时,母亲忙着给我们做新衣,给全家准备好吃的。姐姐妹妹忙着清洗、保洁,除了剜花(剪纸),还要往白布单上绣花扇被子。我呢买年画、门神,找邻居大哥写春联、福字。门诊和窗户上贴对子自不用说,屋里的柱子上要贴“抬头见喜”,驴槽上要贴个“槽头兴旺”,羊圈门上也要贴上“六畜兴旺”,库房上要贴“五谷丰登”,毛驴车或机动车上贴上“二轮如日月,一轴定乾坤”。我们家的驴骡头上都要给扎点红布条,羊背上都要染上大红。“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待到除夕那天,一个温馨的农家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过年的喜庆,人与人之间礼貌、客套,就连平日刁顽的孩童也倍受礼遇。因为,新年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人也不例外。
此前过年我几乎年年在闵庄过,我庆幸自己能有这一份酽酽的乡愁以及与乡土保持着这样的亲密联系。如果从文化生活考量,比之许多地方过年耍社火、唱大戏,闵庄的年算不上精彩与热闹,一般就是忙些祭祀祭祖、饮食穿着、走访互拜之类的循规蹈矩的事。俗是中国年的主要味道。过年了就要图个喜庆吉祥,大家恭喜发财,祝福高升。给老人孩子红包,祝福健康长寿。过年就是要吃好喝好玩好。当然,这些年俗中,有对中国礼仪的尊崇,亲戚和朋友间的走访与礼尚往来,也是深化情感交流、促进人与人之间相亲相谐的契机。
我喜欢腊月的味道不止在舌尖上,更有围绕大年的一切幸福的忙碌。过年了,家里的活都要早干妥贴,正月时要自在逍遥,就连牲口圈猪圈的粪也要清理,牲畜的草也要一次性铡满一草房。每到年关,家里的主妇最上火,她觉得马上过年什么都没准备好。其实,无论你动与不动,年就在那里。当新年的炮声响起后,家家桌上都有饺子。人们为年忙碌了那么久,坐下来享受劳动成果,幸福感是从这里来的,年的味道就是这样酿成的。
如今,人们抱怨过年没有年味,主要原因是工业化时代对人工种种忙碌的取代,一切速成后少了过程的美。我们的生活似乎多用减法,比如减少许多程序和步骤,更直接地达到目的。工业时代的最大特点就是极大限度地缩短制造流程。实,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内容和步骤的简化。我们就说过年的美食吧,上桌的菜多是成品半成品。有的甚至全家人到饭店订一桌年夜饭,吃完与往常区别不大。当年伊利苦咖啡雪糕有这么句广告词——“苦苦的追求,甜甜的享受”。当少了这一道道繁杂的程序和细目琐的劳动,年味当然会变的。因为你没参与。比如,就说年夜的饺子,我每年都亲手剁,羊肉猪肉混乱搭,黄萝卜青萝卜联袂,这是盐池特色的馅子结构。馅子用料必须是土的绿色的,而且我也不用绞肉机,是一刀一刀地剁好。然后一家人一起坐在那里说着聊着包好下锅盛盘。这个与你去超市买点速冻饺子差别的不仅仅在味道。
让年俗回归是对中国年文化的继承与发扬。比如年俗中祭祖祭灶等仪式,唤起的是人们对自然和已故先人的敬畏敬仰。我一贯主张让中国年稍慢一点,因为慢有慢的韵致,慢有慢的况味。这就是中国年繁与简、快与慢的辩证。如果说移风易俗,我认为好的年俗还是要保留和继承,至于新的年俗,我倒是希望在文化生活上与时俱进,不断丰富,尤其是多一些对人们节日期间精神生活的关照。近期的“送文化进万家”活动,书法家到农村给农民写春联送“福”字就很好,否则,他们都得买印刷的春联,手工与印刷的味道上是有差别的。
每年腊月,盐池的哥们总邀请我们回去吃地道的土菜,比如年关乡间的杀猪菜,比如草羊土鸡,比如野兔和呱呱鸡,口味重的还有黄鼠。好久没回去了,热情而幽默的同学说:只要你们回来,吃个杀猪菜,草羊土鸡求大点事,吹个牛逼,要是有凤凰,看我敢给你往倒跌不?盐池人好客,他们称招待人叫厚客(ka),即厚待之意。那天与朋友到文化城一家叫“厚茶”的餐厅小坐,这个店名极有味道。让我想到了盐池人的厚客。那年去同学老牛家吃杀猪菜,来了一帮同学,老牛高兴,喊村上几个人来陪,不巧,其中一个到镇上赶集去了,老牛吼了:“你这个嫖客,平时求闲闲的没事,求菜没有,提瓶老白干找爹们干拧。当紧忙爹们好酒好肉闹窝严,让你来给我厚客呢,你他妈求事就多的很。”厚客,这个久违的词几乎从我记忆中消逝,那次从老牛口中再现了,很让我惊喜。
我们这代人大概因为经历了物质生活匮乏的时代,关于舌尖与肚皮的记忆太深刻。也许是因为日子忽然好过了,便禁不住饕餮,至少是不大会克制。于是,年纪轻轻,什么三高、肥胖等毛病出来了,感觉没过几天好日子,这富贵病就跟着尻子撵来了。人这东西很奇怪,当好活的时候不知珍惜,而活得越苟且时,却更惜这条乏命。医生说,低脂低盐,莫动烟酒。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动。有人说,肉不能吃,烟不能抽,酒不能喝。哪活着有意思么?
最近在饭桌上观察,许多年轻人对食物无多兴趣。《舌尖上的中国》里那么多被描绘得生动的美味,时常令我垂涎。然而,美食对他们毫无吸引力。当然,这反证了我们社会物质生活的丰富。而且我还发现,现在的小年轻,中性打扮的不少,有时让你尴尬的分不清男女。“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但是,当“双兔傍地走”时,你便傻了眼。在一次下基层活动中,虽然是工作餐,以我这资深吃货的口味判定,味道不错。但是,没过一会,桌上的年轻人似乎没怎么吃便玩起了手机。我觉得,过分的剩菜是犯罪,于是,鼓动大家多吃点。因为我也听说,现在的许多年轻人陶醉于虚拟世界,对现世生活中的人没兴趣,具体表现是不愿与人交往、不积极恋爱,更不上心结婚。一晃老大不小了,父母跟上干着急。
人一上年纪,就像唐僧,逼逼叨叨,明知别人烦,但内心认定是普渡众生。我这人本来话不多,但在这个候就憋不住。那天饭间,我指着他们视而不见的食物开始布道,我故意刺激他们。先贤曰:食色,性也。一个正常的人应该始终保持对食物、异性及一切美好事物的兴趣。理论上说,美食美人美景,都不该辜负。哪怕是有一天到了有想法没办法的时候,也要心向往之。桌上的年轻人表情漠然。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听懂我委婉的批评。或许人家以集体的麻木表示对我们极度鄙视。这是闲话,不扯了。
腊月,我怀念许多味道,除了舌尖上那历久弥香的味儿,更有浸洇在心尖的万般滋味。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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