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感受(两题)——2007旧文
一、经典的感受
有些时候,说起某个话题,我们会不由自主地举出自己心中最经典的感受来做些对比。或者,在庸常岁月的不一定哪个刹那,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个形象、一种感觉,让我们在一瞬间陶醉于一种美的极限的重现。
说到世界杯,我脑海里会闪现出一场足球赛的画面。两支队伍,黄的明丽、蓝的纯净。然后流动起来,就像春天和秋天两种风……当年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懂足球(现在也不懂,更不会欣赏一场沉闷的对攻),但是两支队伍的特色那么鲜明,于是球星的名字我也牢牢地记住了两个——许多年过去,道是有情实无情的球场上再也见不到他们,可我还清晰地记得:巴乔,喜欢单刀赴会,永远是大力远攻,如李广引弓射虎,每次射门都象一道劈空闪电;而贝贝托和另一个球星的双剑合璧却永远是不离咽喉、近身肉搏,如燕青智斗擎天柱,你递我传把球带到对方门前,宛如一次次五彩的烟花……关于特色(什么叫做特色、怎么做到特色)的一些抽象问题,在这一刻不言而喻。
不久前的青歌赛水准确实是很高的,但是最让我感到歌唱的魅力的记忆却是一次短暂的邂逅——电视机打开,恰好主持人在介绍即将上场的歌者,她是一位在海外奋斗、发展了多年的大陆同胞,这次回来带着她的夫婿,是一位白人同行。歌声随后响起来,那同胞清瘦素朴,脸上流着淡淡的倦容和人到中年掩不住的岁月痕迹。歌曲选的是《静夜思》,毕竟那是中国人很习以为常的词句了,我感到有些漠然,但是,一开口就把我的呼吸抑制住了,是的,还不只是呼吸,随后,心跳也停止了,因为那短短的两句,使我仿佛一下子感受、品味了歌唱家漂泊海外对那些酸酸苦苦的日子,这是我们平常的《静夜思》吗?要用多深厚的情感去浸染才能在短短的歌声中饱溶进这么沉郁真纯的情意呀。也许千余年前的李白从天上回来他所吟唱的事实岁月也一定就是这么沧桑啊……如此如此,那一刹那的窒息使我大脑一片空白,等再有意识要看电视的时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了,就像大醉了一场酒,醒来都不记得什么。漫漫人生中能有谁、能有几回?让你如此陶醉。
今年盛夏,在家帮母亲浇玉米地。天正晴,太阳很烈,地下像起了一层火。三叔打开西瓜,在太阳伞下我们边吃边聊,三叔感慨说现在西瓜怎么也不如以前好吃了。我顿时想起很久以前在公社供销社副食门市喝汽水的情景。那一年夏天,我跟爷爷在生产队的玉米地里转了一大圈子,热得垂头丧气的,随后爷俩儿来到街里的副食门市部,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还用粮票、布票什么的,但物资好像不算太紧张,街北那一大排瓦房都是供销社的门市,副食在最西头、五间,进门就有一股混着酱醋和时令果香的特有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从西到东大概按烟、酒、茶、糖、水果、酱、醋、盐那么布局着。那一回爷爷忽然领我到卖酒的那一带,好像一个与他相识的营业员先那么介绍了一下吧,说着话那人给取下一个小瓶,无色透明的玻璃,里面的清水更晶莹透彻;好像是瓶子退回去里面的清水才几分钱,于是当场打开,顷刻间那清夜中激起一股雪白的气泡儿,爷爷先尝一尝然后递给我,喝一口,凉飕飕、麻酥酥、甜丝丝的——感觉,扑头盖面地灌下来,刷刷地往下走……到如今,我坚信再也再也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饮料。也许人世间不是谁都能有这种骄傲的偏见。
二、奇幻的感受
记忆有时候就像那种特殊处理的镜头——比如猫儿眼里看到的世界,中间是特别地切近、清晰,而周围那一环环的背景越来越模糊,终于暗淡下去。这样的镜头大概在心理学或其它方面有个解释,我只是觉得那像浩渺心海深处微茫的几颗星星,孤寂地散落着,奇珍、警幻。
一座陈旧的农家院落,土坯房、土院墙,院墙边竖着一捆捆土黄干枯的高粱秫秸,时候好像是深秋或初春,土黄的天空,微微风中也带着尘土的气息。一个小男孩儿正在那里一捆一捆地扒拉那些秫秸,秫秸都是打箔用的那种高杆品种,而土里土气的小男孩显然是太小了,也许一定没有上学呢。他在那里胡闹,大概只是出于无意识的一时冲动。可是,忽然,他从一捆干柴中发现了一支十分粗壮的秸秆,小土手乍一触到它便有一种湿润的感觉,剥开干燥的苞叶,青苍如玉的秸秆亮在眼前——这怎么可能呢?一切一切的土黄中忽然有这么一点青翠!——小男孩兴奋地把它抽出来,折断了嚼一嚼,竟然是,钻心刺骨的甜!
一川寂静的山谷,在群山主峰正北的山阴里,人迹罕至。山谷较缓,谷上有一株苍老的柿树,树叶已经落尽,枯劲的枝干横竖地伸展着,在空旷的山谷间特别突兀、高大。阳光灌满山谷,而那架柿树上孤零零高挂枝头的一粒大红柿子,像是一朵无比鲜艳的花。一个少年男儿正在树下捡石头、打柿子、捡石头、打柿子……那个过程是如此如此地漫长,渐渐定格成一种动画似的慢镜头。苍枯的大树,空旷的山谷,饱满的阳光,顽强的少年,鲜红的柿子……结局,当然柿子打下来了吧,可是没有孤悬的大红柿子,画面就全部黑下去了。
还有一个镜头,是一家人都在角门口坐着闲玩儿,院落在高高的土坡上,下面是一条南北大道直通村前的田野,而路东是一大片空旷平整的场院,再徍东是一湾茂盛的苇塘,再那边,也是寥廓的田野。忽然,静坐着的老人说:那边那块石头上有字儿。——我过去,在房脚下一片碎石乱砖中间找到那块青砖样的残石,洗一下,原来是一座全身的菩萨造像,可惜头脚都失掉了,反过来便看到了那石块背面清晰地刻着几行字迹,很完整——是笔画细长的魏碑体,乍看内容,世间、地点、人物、起源都交代得很清楚。可是仔细瞧那些文字,总有些怪异,比如“三立人儿”的偏旁部首,比如一些当今汉字没有的组合。还有那帝号纪年与生疏的地名……后来我打电话请教了一些人,是山东大学一位教师告诉我那个我查了很多字典也查不到的地名读“SHU”,“SHU县”,北齐天宝四年这个“SHU县”是指现在的哪里呢?——后来,这块石头见不到了,而那页我描摹的字迹也找不到了。它们都消失得那么干净,仿佛又落进一个无底深渊不会再见到了。也许,曾经见过,就是缘分了……一千六百多年的时空交汇,就这么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