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荔枝
Women's Day
草荔枝
文/心旷
草是碧绿的,鲜嫩的,馨香的,让人想起春天,想起少年,想起初中时的一堂音乐课——1997年9月某个下午的第一堂课,一位身材高挑,穿着绿色衬衣美得像是一朵云,又像是一朵苹果花的年轻女教师微笑着踏着轻盈的步履走进了教室。她教给我们唱的第一支歌是《走进大自然》:“这时候草儿青青,草儿青青,花儿花儿开得艳……”
班里四十多个同学,年龄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十二岁,正是娉娉袅袅豆蔻梢头的少年少女。还没有完全变声的我们,跟着老师一句一句地合唱着,脸上洋溢出来的笑容被玻璃窗外面从田野里吹进来的秋风妩媚地抚摸着,回荡在歌声的韵律里,像是荡漾在清溪里的一朵朵浪花和一圈圈涟漪。
年轻女教师十八岁,长得美,穿得美,笑容美,歌声清美,她仿佛一下子催熟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性腺,对她表现出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不自禁的羞涩和喜欢,尤其是男孩子,看她的眼神和懵懂的坏笑让她的脸扑棱棱地变红。她指着窗户外面不远处的小山和刚收割完稻谷的空旷农田笑着说,明年的春天你们注意看,山上和田里的绿色就是我们现在唱的这首歌里面的歌词。
第二趟音乐课铃声响起后,音乐委员领唱起了这首《走进大自然》。一曲完毕,漂亮的音乐女老师穿的还是上次的那件绿色衬衣,她微笑着款款地走上讲台,一声“上课”,“老师好”,“同学们好,请坐”后,她带领着我们走出教室,走下两层楼梯,来到了教学楼前的草坪上,领着我们又蹦又跳地唱了一遍《走进大自然》。她说,“最美的草长在草原上,草原就是我们脚下的草坪,但草原比草坪大,是我们脑海里无法想象的大,它很平坦,很辽阔,很遥远,一望无际。草原的天空永远是湛蓝的,天空上面永远飘着洁白的云朵和鲜红的太阳,草原上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牛羊、骏马在吃草,还有许多只百灵鸟飞来飞去唱歌;有许多和你们一样帅气好看的小伙儿姑娘们,他们骑在马背上扬鞭、唱歌、比赛奔跑;晚上的草原天空上是密密麻麻的星星和一轮金黄色的月亮,月亮下面飘着悠悠的马头琴声……”她说,“今天我要教你们唱的新歌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喜欢草,喜欢草坪,向往草原,我就是从音乐老师讲的草原故事和她的歌声里开始的。草无处不有,草坪也无处不有,只有草原至今还没有真正见到过,因此,我对它朝思暮想也最为深情和浓烈,尤其是电视剧《还珠格格》播放后,歌曲《当》里面唱的“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更是让我向往草原,向往草原上骑在马背上奔跑的少年。只是,这个向往在我的心里跟流星一样美丽了一瞬就再也没有了——我最好的青春年华是漂泊流浪在南粤大地和中原大地上,那些年是苦涩的,也是苦难的,我的青春只记住了郑小琼的两句诗:“青春丢失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最深的记忆”和“打工,是一个沧桑的词”。
尽管这样,我还是有一些微量的青春欢乐的记忆。在广州的日子,我爱上了一种叫荔枝的水果。打工的地方是乡镇,有很多工厂,也有很多农地,田里最多的果树是黄皮跟荔枝,每年初夏,到处都能看见挂满枝头压得低低沉沉的荔枝果,青皮上缀着红,馋得人直咽口水,却没有一个人敢壮着胆子去偷摘。好在集市上卖的都不贵,每年荔枝上市时,我们就会去买一些吃(最便宜的那种)。
荔枝是标准的热带水果,素有一个荔枝三把火之说,不能多吃,而我不怕,一顿能吃一斤半,从来没有上过火,也没有发现哪里不舒服。
小小荔枝果被一层厚厚的很不中看的外壳包裹着,摘的时候还不能离开枝跟叶,只有枝跟叶陪衬在一起的荔枝才保鲜,卖的价格也贵一些。我们穷打工仔舍不得买贵的,就买散掉了的,不仅价格低廉,分量也很多,水份,甜度也一样的好。我每次剥去外壳露出透亮的荔枝果肉,看着它,除了联想到剥了壳的鹌鹑蛋和汤圆外,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联想到男人的睾丸。那时候我人很年轻,长相也还不错,口才在厂里又是最好的,穿着也同他们很不一样,围绕在身边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乃至中年大姨大叔们都很喜欢我,也喜欢听我胡吹胡侃,我总是坏坏地叫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多吃荔枝。她们问为什么,我说杨贵妃爱吃荔枝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写的就是她。她们竟然都信了。
那时工作的地方虽然有农田,也有荔枝,但很难看得到有草坪和茵茵绿草,工厂里的环境我厌恶至极,可为了生活又不能离开它,学生时代向往的草原也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2011年,我在一家风起中文网里当业余诗歌主编,一个网名叫“草荔枝”的诗友发来信息,她有时候称呼我老大,有时候管我叫心旷大哥,她说她很喜欢我的诗,更敬重我做主编为文的认真态度和为人的谦和品质。她说她是内蒙古赤峰市人,欢迎我去内蒙古玩,带我骑马驰骋“心旷草原”。
那年《新还珠格格》刚上映,我没有看,但听别人说里面有一个很美的草原叫心旷草原,同“幽幽谷”一样,是尔康跟紫薇最早幽会的地方,后来变成了他们几个生死之交的“回忆城”。他们说心旷草原的拍摄地是在内蒙古。
“草荔枝”这个网名很新奇,我不知道这是一款什么水果,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水果,我很想问问她网名的来历,又觉得这是一个网络年代,什么奇奇怪怪的网名都有,我这样问会很唐突,让她觉得我的思想很迂腐,也就没好意思问。因为她是内蒙古人,跟我谈到了草原,还是“心旷草原”,一下子激活了我死去多年草原的浪漫细胞——尽管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很年轻了,但好在成了“诗人”,诗人的年龄跟容颜就是再老,心也始终如初恋时一样年轻。
因为草,因为草原,因为荔枝,因为诗歌,那两年里,我跟“草荔枝”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后来我代表网站记者采访一批作者,其中有“草荔枝”。借采访机会,我问起草荔枝是一款什么水果,和她的关系,才明白,草荔枝确实是水果,而且还是中草药,它的外形和味道既像草莓又像荔枝,所以叫草荔枝。“草荔枝”告诉我她是一名乡村医生,草荔枝生长在内蒙古的深山里,长得含蓄,淡淡的绿中镶嵌着几点红晕,给人朴实无华的感觉,含在嘴里开始很甘甜,细细咀嚼后有一点微微的酸,她说妈妈喜欢吃,她也喜欢吃,所以就取了这个笔名。
我查阅资料,判定草荔枝是树莓,也就是覆盆子,在我们老家也有,都是野生的,方言叫“孟子”,藤上有很多刺,熟透了的“孟子”一个个乌黑乌黑的,味道就是“草荔枝”说的草荔枝那个味。小时候我上山放牛,经常摘“孟子”吃,脸和手臂被刺扎得生疼流血,但仍乐此不疲,吃得津津有味。多年后听到一款叫草荔枝的水果就是我儿时酷爱吃的野山果“孟子”后,更加加深了我跟“草荔枝”的友谊。
2013年我跟一位诗友出版了一本诗集,“草荔枝”买了五本,地址发我后,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竟然跟我同姓。我激动的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她,她说,你本来就是我的亲大哥。这时候我才敢问她的年龄,竟然比我大几岁。可她仍执拗地称我老大和大哥,她说:“我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就缺一个大哥,你的思想比我成熟,诗歌写得比我好,而且,我喊了你这么久的老大和大哥了,你就把这个老大继续做下去吧。”于是,我便有了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同姓妹妹。
我告诉“草荔枝”,我从上中学时就向往大草原,《还珠格格》播放后,就更向往大草原,后来听了电视剧《孝庄秘史》》里的主题歌《你》:“你从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马背上……只等到漆黑夜晚,梦一回那曾经心爱的姑娘”,就天天做梦,梦见自己骑着马驰骋在大草原上。我还告诉她,我很喜欢吃南方的荔枝,在听了你对草荔枝的介绍后,发现草荔枝是我儿时最喜欢吃的一款山里的野果。我说,草,草原,荔枝都是我最爱的,但在遇见你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把草和荔枝组合起来,遇见你之后你又叫我大哥,而且我们还同姓,同爱好写诗,这是不是缘呢?她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啦,不然,我怎么会一开始就叫你老大、大哥呢。你七月份来我们内蒙古玩几天吧,那时是你们中原最热的夏天,而是我们内蒙古的人间四月天,我带你真实体验马背上的英俊少年。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诗人,写作也并非是完全热爱,而是为了掩盖现实生活里得不到的东西带给思想上的苦闷,想靠写作来“填补”一下自己的内心虚荣。我承认我血液里有诗歌与远方的情怀,但我更懂实现诗歌与远方离不开现实里的劳动,尽管“草荔枝”邀请了我好几次去内蒙古看大草原,她还说所有的费用都不要我担心,包括来回的路费。但我都拒绝了。
风起中文网在安徽马鞍山举办了一次年会,我作为网站管理员,又担任诗歌主编,本是要去参加的,但最后没有去。“草荔枝”得知我要去参加,努力说服了家里的人,让弟弟陪她出了一趟远门去马鞍山(她的眼睛患有视网膜色素变性的世界疑难眼病)。结果去后发现我没有去,回内蒙古后,她很伤心地发信息问我为什么骗她,我抱歉地解释了理由,她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草荔枝是一名乡村医生,但她的医术相当精湛,我在广州时有一次生重病,胃跟食管都出了问题,看了好几个医生都治不好,最后他们都拒绝给我再治疗,那些日子,可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和“QQ”上求助,“草荔枝”看见后,认真听了我对病的描述,给开了药方,叫我去药店里抓药回来吃,吃了一天痛苦就消失了,至今过去了七年没有复发。2019年春节我又大病了一场,那时候我身无分文,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最后也是找到她,她给开了一味最便宜的药就治好了。
2013年我从风起中文网辞职后,就很少再去关注了,后来,“草荔枝”进修医学,天天忙着复习迎接考试,也退出了网站。这之后,我除了找她咨询病外,基本上不再联系,却没有想到,前两天收到了一个从内蒙古赤峰市发来的快递包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草荔枝”的,拆开,里面是两包草原奶茶粉,一包内蒙古的,一包外蒙古的,还有几盒养胃的保健药。我认真地查看,希望能找到一封信或者一张纸条,却很失望,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一点儿都不怀疑,包裹就是草荔枝邮寄的。我发信息问她,她咯咯调皮的笑:心旷大哥,你的胃彻底康复了吗?又到了一年里内蒙古的人间四月天,我在“心旷草原”上等你哟。
我想,总有一年的七月我会去到“心旷草原”的,去看一个大我几岁的医生诗人亲妹妹“草荔枝”。
2021年6月26—27日 杭州下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