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三变(3) | 三国史后期的一次大规模战役

作者:一名路过的度度

排版:杜若

▼ 作者为前群雄国史群员,曾用名曹髦、公孙度▼

毌丘俭文钦二次之变的全过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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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师之力量VS毌文之力量

与讨伐王凌时,有确实名字的仅司马祖孙及侄儿司马望四人不同,这次从征毋丘俭的名单,可真是人才济济,这能侧证司马师的霸府的规模(霸府,泛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权臣,建立的府署机构,借此控制皇帝与朝廷。),相对其父时有所扩大、倒向司马师的大族增多。同时,毋丘俭的檄文(见上篇最后),第十条和第十一条的罪状,又显示司马师的强干弱枝政策和对禁卫军系统的改变,这能体现在司马师所能动用的兵力规模中。上述两点,就是司马师正逐步篡魏的过程的明证。而移檄各地效果惨淡,兖州得不到邓艾的响应是预料内;郭淮在文钦发信后不久已死,有否可能响应也不用再探讨了。继任的陈泰,本传没提及过毋丘俭有使者的到来,与司马氏有姻亲的他,并不是一面倒向魏帝,所以此时也没响应;青徐都督胡遵、荆豫都督王昶、荆州刺史王基也没提及过;与文钦有隙的诸葛诞,倒是斩其使以示忠诚。这已证明司马氏根基已固,毋丘俭若失败的话,纵有魏忠臣能藏其立场,成功出任都督,但也没多大希望推翻司马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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毌丘俭和文钦的失策与软肋


毋丘俭以老弱守寿春(当中恐怕也有淮南屯田客),亲率五、六万兵西向,以三万兵守项城,据险静待司马师从洛阳而来的中央军;同时以文钦率余众,在外围为机动兵力。这在战略上简直是自寻死路,原因在于,质任制下军心不稳。王肃早已指出,当年强如关羽威震华夏,一旦荆州失守,其将士家属皆在敌中,军心不稳,一夕瓦解。若毋丘俭军无法速攻,久之,也会如关羽般自行崩溃。因为魏国是实行质任制,这就是西晋人刘颂口中的“魏武帝分离天下,使人役居者,各在一方”的错役制度。将士家属居住在后方如冀州、司州等的“内州”,若前缐将士叛逃,是会祸及妻儿的(重士亡法,详见《三国志.高柔传》)。其实何止是一般士兵,连地方的军政长官,同样需要质任,胡三省就在这次起兵时作注曰:“魏制,诸将出征及镇守方面,皆留质任。”因此为了家人,暂时同意跟随毋丘俭,但有机会向司马师投降者,不会是少数),只能一鼓作气直扑洛阳或许昌,始有作为,甚至能让个别都督,因此倒向毋丘俭。退一步,就算选择决战地点为豫州,也应尽量攻取附近的必争之地,可惜同样没有。文钦他们骁勇有余,可惜连有眼光如王基辈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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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氏集团的优势与果决

司马师收到毋丘俭起义的消息,本不欲亲征,因为他的眼瘤才刚治疗完,故有人认为遣司马孚出征即可。但傅嘏、王肃和钟会俱劝其亲征,王肃之言,见上回质任制一段;傅嘏认为淮、楚兵劲,其锋未易挡,若诸将失利则大势已去,司马师闻言后“蹶然而起”,并以其守尚书仆射,俱东征,期间“嘏有谋焉”;另一智囊钟会则是“典知密事”。又谋士郑袤在交锋前对司马师说:“昔与毋丘俭俱为台郎,特所知悉。其人好谋而不达事情,自昔建勋幽州(破高句丽一事),志望无限。文钦勇而无算。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周亚夫之长也。”任质制、合肥新城之役所采的周亚夫旧智,已是当时有识者的共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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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部署


司马昭兼领中领军,留镇洛阳;卢毓纲纪后事,加侍中,稳固后方。司马师率中军步骑十余万,倍道兼行,召三方兵会师于陈、许之郊,王昶、胡遵、诸葛诞、王基和邓艾皆从征。除雍凉与河北两督区外,有名可考的魏诸都督、刺史,除石苞本传没记录外,全都参战。另一方面,司马师遣钟毓持节至扬、豫两州,班行赥令,告谕士民,史招与李续未战先降应是其成果。司马师以荆州刺史王基行监军、假节,暂代司马昭统许昌军之务,与司马师会师于许昌。王基认为毋丘俭军中的吏民,不欲起兵,只是迫于几个长官胁迫下才出征,若大军至必土崩瓦解。司马师称善,并让其居军前。司马师既已同意郑袤的深沟高垒之计,遂诏其停驻。但王基不同意,进言:“毋丘俭军起兵至今却不深入,可见众心疑沮。若不示威以迎民望,却久缩不前,非用兵之势。若州郡兵的家室为其所得,他们更无顾虑、加重离心;被胁迫自觉罪重,不敢复还,此为错兵无用之地。若吴乘机袭寿春,淮南再非国家所有,豫州变成前线,危而不安,此为大大的失策。宜速据坚城南顿,内有大邸阁,足军人四十天之用。”曾任安丰太守的他所言非虚,司马师也禁不住王基的屡次请求,乃让其进据[氵隐]水。闰正月初一,司马师次于[氵隐]桥,史招与李续投降。王基既至,复言:“外有强敌,内有叛臣,若不马上下决定,事态发展很难预期。议者认为将军应持重,但持重不等同不进军。据有粮的坚城,上计也。”但司马昭欲让诸军至,犹未许,王基以“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进占南顿。毋丘俭军终于决定应抢占这争地,行至十余里却闻已为王基所占,复还项城。《晋书·景帝纪》虽云:“帝遣荆州刺史王基进据南顿以逼俭”,但观其本传,可见王基抢占南顿,实是他本人之谋,与司马师的关系真的不大。故《资治通鉴》也从《三国志·王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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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

其他将领也欲攻项城,但本欲高垒深壁的司马师,却向他们分析:“淮南将士本无反意,惟毋丘俭、文钦诈称会得四方响应,结果连淮北也无人呼应,更有史招、李续投降。内乖外叛,自知必败,困兽思斗,速战更合其志。虽云必克,死伤亦多。稍作对峙,谎言自破,此不战而克之计也。”话虽如此,但此战的时间差要掌握得非常准确,因为吴的当权者孙峻,也于同月率吕据、留赞、丁奉等,号十万,袭寿春(见《孙亮传》)。司马师若不想失淮南,其实也没多少久拖的本钱,从此角度来看,王基方向正确。诸军集结完毕(《钦与郭淮书》称:“复遇王基等十二军”,可作参考),司马师乃遣诸葛诞督豫州诸军自安风津向寿春,胡遵督青、徐诸军出谯、宋之间,绝其归路。自率大军屯汝阳,遣兖州刺史邓艾督泰山诸军进屯乐嘉,作浮桥,示弱诱敌,来个最后了断。毋丘俭军进不得斗,退恐寿春见袭,“不得归,计穷不知所为”。家在北方的淮南将士,士气开始崩溃,陆续出现投降者,毋丘俭惟淮南新附农民能为己所用。能与邓艾交锋,恐怕明知是计,也会被迫出迎,总比继续坐以待弊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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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文钦出击,司马师军衔枚潜兵至乐嘉 (《太平御览》卷357引王隐《晋书》,记载是文钦军衔枚,与《景帝纪》异),文钦猝见大军,不知所措之际,幸其十八岁之子文鸯,勇力绝人,建议趁其未立稳之时逆击。然后文钦把军队分作两队,乘夜色夹击。文鸯率兵先至,司马师全军震扰,碰巧司马师此时再次病发(眼珠迸裂),又不欲众人知其病危,只好咬住被子,直至被子破烂。(此处坚强刚毅如司马子元)文鸯叫阵三次至天明,文钦也不能如期到达,文鸯见司马师军数目众多,只好退兵。司马师认为如曹刿所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歇”,趁文鸯军士气下降时追击。文鸯本引军往东,见追兵只好先挫其锐,与骁骑十余摧锋陷阵,所向皆披靡而还。司马师又遣司马琏率八千骑,乐綝(音林)(有些版本的《晋书》记作“乐琳”;《太平御览》卷96记:“镇东大将军诸葛诞杀扬州刺史乐琳”,可知“琳”、“綝”二字相通)督步兵继后。《资治通鉴》此时多出了一句《景帝纪》所没有的句子:“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余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迫。”此处情况,犹如《晋书·食货志》引录邓艾淮南屯田之计,比《三国志·邓艾传》还多出了数句一样,但没有人怀疑《晋书》所记有误。文鸯杀数百人一段,说录的是交战情况,并没有加插个人推断,应只是引录,可能北宋时的《晋书》有这一句,又或者有其他资料。其冲阵之猛,怪不得后人评价“攻垒若文鸯”(见《陈书·蔡景历传》)、也把“弓马便捷,膂力过人”的李庠,“时论方之文鸯”。

殿中校尉尹大目,小为曹氏家奴,是役随司马师从征。他知其一目已突出(离死不远),心在曹氏的他,想找机会把这珍贵消息告知毋丘俭军,乃对司马师说:“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又天子乡里。大目昔为文钦所信,乞得追解释,令其还与公复好。”司马师中计,让其追文钦,遥相与语。尹大目本欲其再坚守数天至司马师去世,司马师军或会大乱。可惜文钦听不懂“君侯何苦若不可复忍数日中也”这一句的真正意思(文钦大老粗一个,若毌丘俭在当不至如此),大骂他不念先帝之恩,作司马氏的帮凶,张弓欲射,尹大目只好泣叹:“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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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


文钦军最终还是在沙阳,不断被冲击,“弩矢雨下”,文钦蒙盾而驰,败后余众投降。文钦父子还保项城,毋丘俭闻知乘夜弃众欲回寿春,(寿春的老弱之众,其实又能有甚么作为呢?)群龙无首,在项城之众当然崩溃。毋丘俭个人同样糟糕,至慎县时已有逃兵,毋丘俭与小弟毋丘秀、孙毋丘重藏身水边草中,被安风津都尉部民张属所射杀,传其首。张属当然封侯,毋丘秀叔侄和文钦父子只好逃往吴。注解:安风津。淮水又东为安风津,水南有城,故安风都尉治,后立霍丘戍。淮中有洲,俗号关洲,盖津关所在。《水经注.淮水》。王子今先生在《秦汉交通史稿》第二章第三节中,说:“津渡和关隘同样,除作为军事设施之外,又有警备治安作用……又常常兼有税收稽查作用。”诸葛诞先至寿春,城中十余万口,闻毋丘俭败,恐诛,悉破城门出,流进山泽或散走入吴。魏廷只好特赦为毋丘俭所误的淮南士民,避免进一步的人口流失,但《三国志·孙亮传》记有数万口来奔。司马氏以诸葛诞久在淮南,迁其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

毋丘俭虽已在闰正月二十一日败亡(到此时前后两个月而已),但司马氏的战斗还未结束,因为号称十万的吴军仍在。邓艾追败军至丘头,孙峻军将渡江,见魏诸军已至,城不可攻,退兵。只好迎接文钦,并以其为都护、假节、镇北大将军、幽州牧、谯侯;文钦也上表予吴,不但吹嘘郭淮也受其号召而起兵(夸示其人脉),且奉上所受的魏节、前将军及山桑侯印绶,以示忠诚。二月,新任扬州都督诸葛诞遣邓艾据肥阳,但邓艾认为当地与吴军远,非要害之地,自率军改屯附亭(卢弼所引的清诸史家,皆认为即黎浆亭),遣泰山太守诸葛绪等于黎浆拒战。七十三岁的吴左将军留赞,是役路中发病,在菰陂正好遇上诸葛诞别将蒋班所率的四千兵,病危的他已不能整阵,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阵亡吴将还有孙楞、蒋修。留赞首级及其印节(《孙峻传》注引《吴书》虽言,留赞已交付印绶予弟子,但他们仍有可能为魏军所获,故《三国志.诸葛诞传》所言,未必是误记),则为蒋班传至京师洛阳。吕据及丁奉则在败军中扳回小胜,于高亭中,丁奉骑马持矛,突入魏军阵中,斩首数百,获其军器,进封安丰侯。

三月,朱异袭安丰不克而退军,应是吴后续的试探性攻势,测试司马氏在淮南的统治是否已稳固。历时近三个月的淮南二叛,正式划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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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算

毋丘俭被夷三族,其党七百余人入狱,侍御史杜友治之,仅诛首事者十余人,其他奏免。封赏助司马氏稳权者名单如下: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王昶迁骠骑将军,二子封亭侯及关内侯;征东大将军胡遵迁卫将军;诸葛诞击退吴军后,再迁至征东大将军、封高平侯;王基接替诸葛诞都督豫州的空缺,兼领刺史,迁镇南将军,封安乐乡侯;王肃接替司马昭中领军一职,加散骑常侍,增邑三百;邓艾封方城乡侯;傅嘏封阳乡侯,增邑六百户;荀顗(音译)袭父爵万岁亭侯,邑四百;贾充增邑三百五十;李熹迁御史中丞;王祥增邑四百;乐綝迁扬州刺史;连鲁芝也随例增邑二百户,拜扬武将军,填补王基荆州刺史的空缺。随例增邑恐怕不止是鲁芝一人独享,要大搞随例的主因,恐怕和上述的特赦一样,是司马昭要收买和稳定人心,因为其兄司马师已死。“魏晋所杀,子皆仕宦”(见《太平御览》卷445引王隐《晋书》),最贴切的形容了魏晋之际这一矛盾现象。外敌蜀汉、孙吴犹在,司马氏阵营要重新部署和寻求顺利过渡,不扩大诛连,能讨好受惠者,可算是明智之举。因为魏忠臣尚没死绝,至少还有雍州刺史王经、卫尉满伟,更有钟会、石苞都认为的魏英主曹髦健在,犹如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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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


尹大目所料不假,文鸯的冲阵加重司马师的病情,他不久后去世(司马师,208--255)。《世语》记载:“景王疾甚,以朝政授傅嘏,嘏不敢受。”这条虽为孙盛否定,但仇鹿鸣先生在《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第二章第二节中,认为:“此处所记当有所凭依……很可能源出于当时的政治流言……或是出自于政敌的造谣,意在分化司马氏集团,或是反映了司马氏集团内部关于继承人问题存在的种种争论和斗争。但是无论如何,此条记载可以证明司马昭是在司马师意外身故下,为了应对危局,匆忙继承了权力。”

曹髦当机立断,利用司马昭地位不定的弱点,以“东南新定”为由,下诏其镇许昌,“为内外之援”;又让傅嘏率军还京师,试图改变权力在司马氏家族内部的传递,也可分化其集团的团结,实一石二鸟之计。关于司马师去世的时间、司马昭何时从洛阳赶赴许昌,《三国志》和《晋书》所述的时间不一;傅嘏仅是年仅四十七岁,且在同年去世(傅嘏,209--255)。这些政权交接的种种内幕,恐怕也很难留下真实记录。

另一方面,早在司马师病情恶化时,他已还许昌,并以贾充监诸军事;及收到中诏(天子诏命,此处应是曹髦亲手所书),傅嘏不敢怠慢,与钟会共同向司马昭建议,共同回洛阳。连孙峻军也不顾,二月初五火速至洛水南,大军当前,曹髦只能承认事实。以司马昭为大将军,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代其兄继续执政。毋丘俭想发生的其中一件事,总算发生了,但还是阻挡不了司马氏篡魏的步伐。

到此处,淮南二变的毌丘俭文钦之变终于叙述完毕,之后是诸葛诞第三变,这也是淮南三变中的最后一变,声势最大,影响最深的“收官之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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